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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没有天,血红色的穹顶似乎永远是那样阴沉。黑黢黢的无妄城里人迹难寻,斑斑点点的油纸灯笼闪烁着昏暗的光芒似是沧海孤舟,马上就会被夜潮吞噬。
没有虫鸣鸟叫,这里是死一样的寂静。遥远的枉死城里偶尔传来的一两声哀嚎提醒着这里的居民们,这儿是酆都,是鬼城。
小小的四房院子,莲信的家。如翡果然不在。
裱着白纸的一方窗子被映成淡淡的血色。屋子里玉兰花展造型的油灯寂静地烧着,映着莲信苍白的脸,还有淋漓水光。头发利落地挽成髻,额边碎发蜿蜒贴在鬓角上,她紧闭着双目,呼吸缓慢和深长。
淡淡的腥味在空气中游走,忘川水的味道。一桶猩红,衬着莲信苍白的面色,她正泡在忘川水中。
陆风渺站在院中看小池里的阴鲤。黑色的鱼游弋在淡红色的水中,水面不时泛起两三圈波纹。残魂所寄,怨念为食,天上地下唯酆都的忘川河水,能养育这黑身墨鳞的阴鲤。
酆都生灵皆仰赖阴气而生,自然包括莲信。
四十九遍《万物寂》涤荡了污浊怨气,也伤了她的根基。陆风渺有些不解,寻常阴差只负责索命,像超度诵经一类的事务本应全然不知,然而莲信居然会颂《万物寂》。
寻常经咒往往皆是导人向善的,譬如往生咒、断念咒、了凡咒,但万物寂是极杀伐决断的咒法。若非恶灵十恶不赦,诵咒者修为极深,断不可奏效。
陆风渺心知莲信是生在阴间的红莲,使用这种诛杀阴灵的咒法对自身伤害极大。她想必舍了自己短短几百年的修为强行用咒。
陆风渺脸上一丝苦笑一闪而逝,果然,她还是老样子。
断手断脚的残魂已经交由了地府,不出所料,李芸的魂魄并没有归来。
事发突然,她的命簿、生死簿必定还没来得及更改,她这一死,由司命写的命格竟是变作天命了。
天命如何?全看造化了。
也难怪辛峥捉不到李芸的魂魄,她在生死簿上本是个死人,她的魂魄可以说便是寄放在□□中,□□死亡了,绝不如新魂一样慢慢抽离出来等着他去捉。更像是锁魂阵破阵时,亡魂被残尸瞬间吸引。哪里有心愿最为执着,魂魄便向哪里飞去。大抵便是这样了。
细微的水声从屋子里传来。
莲信迷迷糊糊抬起头,对上的是陆风渺平静的眸子。
“可好些?”
“冷。”莲信的声音有些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
陆风渺眼角微弯,原来这丫头还不知道自己的铃铛不是寻常阴差带的追魂铃。
“你可还生我的气。”
莲信目光黯了下去,低头看着自己泡在水里的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时候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她的声音很小,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倒是很符合实际。
空气中沉默了一瞬。
“我上辈子是不是认识你?”莲信皱着眉看着陆风渺。
陆风渺的瞳孔有一瞬放大了。
“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个神情?是不是我上辈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莲信似乎真的在思考一般,“所以我才被投了草木道,连畜生道都不如。”她扬起水来苦笑。
陆风渺无言看着她。
“因为我,让你受苦了。”声音似是四月的风,莲信站在风眼里心中一颤。瞬间袅袅热气升腾出来,莲信冻得发僵的手脚酥软一般感受着四方八方而来的温暖。水变得很清澈,她看见自己一身雪白的中衣盈在水里。
淡淡的莲香。
水汽飘渺,她看着眼前之人,不知自己的一双眸子已经红了。
“我习惯一个人受苦了,这些都不算什么。”
陆风渺眸子里居然是隐隐的哀愁,他微阖双目:“那不是应该习惯的事情。”
也曾有一个人,就算满身是血撞了结界也要走,因为同样的理由。他原来不能理解,现也同样。因为有他在,这句话对他来说原是讽刺。
“好像,我洗澡的话你不应该在这儿看着,”莲信仰仰头逼回了眼泪,笑了笑,“虽然我穿着衣服。”
陆风渺依旧站在那看着她,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莲信的笑容依旧挂在嘴角,只是目光有些闪烁:“在这种场合告别好像挺尴尬的,我就不送你了。”氤氲水汽隐约了她的神色,但是声音却是掩盖了但却愈显伤感的味道。“以后再见也会很尴尬吧。”
双个人站在天平两端,无论谁向前走去一步,对方都会永远消失于视线。
这便是他们目前的关系。
好像所有的安慰都变得有些多余。
陆风渺不是傻子,他不是觉察不到莲信强行压制的伤感,不是看不到她笑的时候脸颊在轻轻颤抖。但爱情对他们来说是太过于危险的东西。那些千年前的大片伤痛,他一个人背在心里就足够了。悲伤是不能分享的东西。无论谁是谁非,他不想让她再受伤害。和他在一起,永远意味着危险,而他便是最可能伤害她的人。
“谢谢你。”
声音是莲信从没听过的温柔,那人的身影已经离开了屋子。
水温似乎颓然冰凉。莲信的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滴到了水里。她索性把脸没到了水下,她觉得,这样就不会哭了。耳边咕噜噜的水声,胸口处的疼痛冲击着她的灵台。明明没有心,没什么还会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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