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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池通过祖荷给的名片找上向舒,他已?经从健融离职,在渔城开了自己的工作室,让他有?空过来看看,交叉对比一下。
健融开出的进口?运动型大腿假肢价格在10-15万区间,在喻池家那?是一部?车的价钱。
喻莉华既然承诺那?百万赔偿金由他处理,自然交由喻池决定。他们认为假肢是每天必不可少的工具,换好一点的无可厚非。
喻池决定去?向舒那?里看看。
工作室不大,向舒不愧从健融出来的,陈列柜展示的运动型假肢跟老东家的大同小?异,价格低廉一半。
“用材上的区别,一个是国产一个是进口?,用起来要?说区别最大的还是心?理作用。”向舒直言不讳,说喻池年纪小?,也许还有?增高的空间,假肢需要?不定时更?换,像人的鞋子,每日破损老化,总不会一双穿到?老,没必要?一下子下血本买太贵的,就像买代步车一样,量力而行。
向舒所说跟喻池在各种“残友”群和论坛问来的经验一致,而且向舒身上有?种跟他相似的沉稳气质,喻池很欣赏,当场交定金,开始取模做接受腔。
假肢制作需要?几个工作日,喻池得下周末再来一趟,向舒考虑高三学生任务繁重,说他送上门。
喻池惊讶至极,跟向舒确定他家是在邻省,而不是邻区。
向舒不太好意?思扶了一下眼镜,说:“难得跟你聊得投缘,实不相瞒,我的工作室刚开不久,你们是我正式接的第一单,又是朋友妹妹的同学和老师,这点距离不算什么。”
喻池缺席周日晚自习和周一上午第一节课。若在高一高二,能以正当理由缺课,额外的自由总是羡煞众人;一旦升入高三,学习优先级调至最高,谁要?出勤异常,那?必是大事缠身;喻池身体情况特殊,大家难免往严重处想。
每一次课间,都有?不同的人来跟祖荷打听消息。
喻池对她没有?保密要?求,但?凭祖荷对他的了解,外界对他报5000米持观望或怀疑态度,他已?经默默准备,却?不出来给群众释惑,由此可见他应该不希望太声张。
祖荷一概推说不知道,可能家里有?什么急事。
言洲是最后打听消息的一波,往祖荷那?边探出上半身,扶着桌沿,就在过道搭了桥,压低声说:“外人不能知道,就我俩老同桌的关系,应该可以告诉我一点点吧?跟报名有?关?”
祖荷说:“你真?聪明,但?我不能告诉你。”
言洲说:“看来还真?是知晓内情的人。”
祖荷反问:“主任叫你来打听的?”
言洲梗直脖子,说:“怎么可能?!我在他面前不敢提你和喻池,在你面前不敢提他,我真?是两边不是人。”
自从报名一事后,祖荷和傅毕凯开始冷战。有?时祖荷从他身边经过,傅毕凯视而不见,忙着跟附近男生聊天;有?时祖荷往后靠,不小?心?碰乱他的书,傅毕凯直接将桌子挪后几厘米,尖锐的嘎吱声招来半个班同学的怒目。
连班级最边缘的甄能君,都感觉到?她这个角落气氛诡异。
祖荷大手一挥,说:“既然不想跟我做朋友,那?由他去?吧。”
十七八岁的人连喜欢谁也深深藏进心?里,已?经不会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动不动把和谁谁绝交挂在嘴边。
祖荷的语气说幼稚也幼稚,说认真?也认真?,倒是那?份赤诚的心?,感染了言洲。明明别人就要?绝交了,他仍不禁一笑,挺不道义的;但?他内心?坚信,这样一个感情充沛的人,远不会像嘴上那?般冷酷。
喻池不在,祖荷昨晚开始便和言洲换位,跟甄能君同桌。
祖荷和言洲倾身隔着过道说话,感觉有?人要?经过,同时往座位方向挪。
桥散了。
祖荷乍然抬头,惊喜起身,叫道:“喻池喻池,你回来了!”
喻池淡淡应了一声。
言洲也立刻收拾课本,起身赶走祖荷,说:“你同桌回来了,赶紧把我同桌还回来。”
祖荷等喻池坐进去?,也搬家归位,下意?识瞧他左腿——依旧是长裤,看不出新奇。
喻池有?所察觉,低声道:“想什么呢,还没那?么快做好。”
祖荷两根食指轻敲桌板,双脚跟着踏动书桌底梁,毫不掩饰那?份雀跃。
“同桌回来我终于不孤单了。”
喻池给她一逗,不笑不行,欠身从裤兜掏出一个透明塑料小?袋,轻轻丢她桌面。
“给你。”
“咦?还有?礼物?——”祖荷的“手脚鼓”歇了,眼神发亮,“你还跑文具店了?”
袋子里有?五六颗橡皮,比一元硬币稍大,有?草莓、菠萝甚至皮卡丘,等等,几乎跟她手机链上那?一串一模一样。
“刚好吃饭地方旁边就是……”渔城最“特产”的东西?是电子产品,但?祖荷几乎囊括最前沿的,喻池想不出要?给她带什么。
趁没上课,喻池说了向舒过几天把假肢送来一事,祖荷也讶然,说:“估计我姐姐和他关系非常不一般吧。”
祖荷用悄悄话的语气,凑近道:“在美?国我姐姐明显在追他,不知道有?没在一起过,我姐姐现在有?其他男朋友。”
上课铃响起,祖荷明显加快语速,说:“说明这个人还不错,起码没有?因爱生恨之?类,你看网上不是报道男的分手后泼硫酸毁容放火烧车之?类的报复嘛。”
“……你姐姐也不会看上带有?复仇基因的人吧。”
唐雯瑛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非班会课巡逻她步伐很快,眼看就要?登上讲台。
祖荷拼死也要?把最后一句说完,语气老成而夸张:“很难说,男人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喻池把回答写在草稿本:“我也男的。”
“你不一样。”
祖荷最后用口?型说,开始翻找卷子一边听讲解,一边取出一颗草莓橡皮,挑了一支0.3mm的中性蓝笔,在叶子处写上小?字“he”。
哪不一样?喻池很想追问答案,看着她挑眉展示“新”草莓橡皮,似乎又顿悟出来。
他对异性的部?分吸引力随着左腿永远消失,体格不健全,没法提供伟岸的安全感,偏离大众对男朋友的预期;而当一个男人失去?男性魅力,他便沦为社会第二性,不然“娘娘腔”也不会是骂男人的话。
喻池现在首要?目标是高考,但?自从截肢后,他已?经把网上能搜索到?的截肢者一生读完,婚恋美?满程度和残疾等级挂钩,不同残疾等级还存在鄙视链。他甚至想象过以后如?何向对方展示这样一副逆自然的、缺乏对称美?的躯体……
雯姐讲到?两人共同的扣分题,喻池也像祖荷敛起浮思,握着红笔认真?听讲。
几天后下午,喻池又“翘”了最后一节班会课回家试戴新假肢,祖荷没正当理由同行,而且她正值留学申请关键时期,回家马上扑到?电脑前写写改改,竟然错过喻池的重要?瞬间。
返校的傍晚,喻池按上电梯,说:“没关系,你可以等校运会。”
祖荷说:“期待你惊艳全场。”
喻池想了想,说:“‘惊’肯定有?,艳不艳难说。”
祖荷握拳给他打气,说:“你要?相信你的姿色——”
喻池眼刀飞来,祖荷乐哈哈改口?道:“不,我是说实力。”
喻池锻炼时间定在早上,五点半天蒙蒙亮时抵达田径场。
喻莉华之?前喜欢晚间路跑,现在改为早上和他同步,帮助及时调整姿势,以防失衡受伤和过度疲劳,同时记录成绩。
一双好的鞋子不会磨脚,假肢同理,向舒还教了他常用微调方法,让假肢可以更?好适配他的身体。
即便四肢健全,长跑时某些身体部?位会因衣物?剧烈摩擦而破皮流血,更?别说承受100斤重量的假肢。
喻池做好全面防护,喻莉华帮助纠正步态,从步行速度开始适应新“工具”;然后慢慢提速,出现悬空的摩擦感便暂停,调整或更?换防护;如?此循环,循序渐进,硅胶套和绷带袜损耗率一下子翻倍。
跑完学校差不多敲起床铃,喻池回家冲凉换衣服,吃早餐再回校;后来天气的转凉,不怎么出汗后,他便在喻莉华车上换上日常那?条假肢,然后打两人份早餐。
托他的福,祖荷经常能吃到?食堂新鲜出炉的菠萝包。
喻池戴假肢晨跑的消息不胫而走,报名校运会一事自然板上钉钉。
不少人为了一睹“异象”,早起“路过”,偷偷观察,无不哑然。其他起不来床的向前者追问观感,前者通常失神片刻,找不到?词汇形容,只说“你自己去?看看吧”,被逼得急一点,只能吐出两个字:神奇。
确实神奇,谁能把“不良于行”和“破风而行”两个标签同时安在一个人身上?
看过喻池跑步后,才顿悟前者是落后的世俗偏见,后者是科技发展和个体努力。
唐雯瑛自然知晓,喻池的特殊对于她来讲,不单是身体状况,更?是冲刺清北的好苗子:当初十一班的班主任还不太愿意?让喻池转班,前几天还在可惜少了一个尖子生,暗暗抱怨傅才盛不通融,不让十一班直接搬到?三楼。
临近晚自习结束,唐雯瑛叫了言洲、傅毕凯和宾斌到?办公室。
以往“关心?谈话”都是单人单份,唐雯瑛突然点了三人,周围同学不禁警觉:这要?不是团体作案被逮住,那?就是要?抓壮丁干苦力了。
言洲和另外两人从面面相觑到?挤眉弄眼,下了三层楼梯,也没弄出个所以然。
“不用紧张,”唐雯瑛从保温杯喝了一口?水,又习惯性用手背推的眼镜,“叫你们来不是训话的。”
但?他们哪知道开场白会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们应该也知道,校运会报名表已?经交上去?了,报名截止了,”唐雯瑛看了傅毕凯一眼说,“我们班喻池同学也准备参加5000米跑。”
傅毕凯当然早就知道,但?他训练时间安排在傍晚放学,可不会特意?早起围观。再说,在他认知里,喻池再怎么能跑,也跑不过双腿健全的其他人。
他蹙了蹙眉,两手背在身后换了下站姿,一言不发。
“你们也知道这个决定对他来说非常不容易,”一说到?喻池“本质”的特殊,唐雯瑛情难自已?地鼻头发酸,这无形淡化了接下去?那?些话的命令意?味,“所以我希望作为同学,还有?班干部?当然还有?作为老师的我,都能给他尽可能多一点鼓励和帮助,你们懂吧?”
“没问题。”言洲和宾斌异口?同声,前者说“我早点爬起来陪他跑几圈”,后者说“我可以帮他踩腿放松”。
唐雯瑛感情细腻,一下被少年的热情打动,欣慰而笑,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傅毕凯。
如?果言洲和宾斌是陪跑的伙伴,那?傅毕凯应该算追击喻池的猎人,唐雯瑛怎么会奢望猎人怜悯猎物??
碍于面子,他不得不含糊应声。
从第四还是第五天晨跑开始,喻池断断续续在田径场碰见熟悉的面孔。
先是宾斌,跟他打过招呼,勉勉强强跟他跑完最后两圈,然后一摆手,掐腰喘气说“不行了”——他每天最大的运动量也就是踩点冲刺教室和食堂,比祖荷还弱鸡。
晨跑一天,次日两腿发酸,再也冲刺不了,走路像螃蟹,比喻池更?像假肢选手。
接着是言洲。他经常打篮球,高二时还能凑数当个守门员,体力较好,但?不喜欢长跑这么枯燥的运动,打着哈欠开始,打着哈欠收摊,倒也来了好几天。
不过时间点掐得刚刚好,一圈也不用跑,全都是走着来,言洲陪喻池放松散步,不尴不尬聊起一些常玩的游戏。
最常见是甄能君。
她向来比较刻苦,早上从食堂打好几人份的早餐,路过会跟喻池招招手,经常第一个抵达教室开灯。
还有?一些原来十一班的“老”同学,无一不来顺便给他喊加油。
跑友间自带天然连接,这种加油的招呼方式很常见;喻池以前即便在外面路跑,也时不时能收获陌生人的鼓劲。
一班新熟识的同学中,唯一没见过就剩祖荷了。
她之?前表现得那?么好奇,却?不来一探究竟,喻池明知她起不来,还是忍不住有?点失落;但?看到?她真?趴在桌上起不了,失落自然变成了关切。
他趁着她课前醒神,说:“以前我住院,难得你每周早起过来。”
祖荷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神情困顿,打到?半路才想起掩嘴。可能脑瓜实在太乱,猛然想起以前傅毕凯笑话她打哈欠像河马,啊啊啊嘴巴老大,可以塞下一只大西?瓜。她当然追着把他打成烂西?瓜。
祖荷躁意?更?盛了,搓搓双颊,慵懒道:“因为每周才见一次,当然积极啦。”
喻池接过前桌递来的新一期《英语周报》,拿了两份,剩下往后传。
“现在日久生厌了。”
祖荷一个激灵,睡意?消了大半,用笔帽轻敲他桌面,还不满足,把笔帽当小?人,噔噔噔一路“色情”地跳向他的胳膊,嘻嘻笑:“好怨男口?吻哦……”
喻池任其“蹂.躏”,改口?道:“……昨天晚上几点睡?”
可能两点或者三点?
祖荷自己记不清,也不打算坦白吓他,含糊道:“没注意?……”
自己定的手机闹钟从来不管用,都得蒲妙海进来摇醒她,喊“该起床了,你同学早走了”,她嘟囔“他要?跑步我想睡觉”,道不同不相为谋。
喻池冷不丁说:“你过的是美?国时间吧。”
“美?国”两个字彻底吓走了她的瞌睡虫,祖荷眼皮跳了跳,瞬间有?神而警觉起来。
这副异常模样落在喻池眼里,怪异至极,祖荷一向是嘻嘻哈哈的,但?他没多想,只当她精神不济。
“没事早点睡。”喻池柔声说。
“嗯!”祖荷重重应过,心?想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每周天早上,喻莉华会载喻池到?公园,一起进行LSD(LongSlowDistance)训练,一般半跑半走能到?七八公里;跑完脱开假肢,绷带袜湿透,接受腔可以倒出汗水。
喻池去?年5000米成绩是17'24''45,也是校记录,今年他只有?一个目标:跑完全程。
每公里配速从9分钟提到?7分钟,后来是6分钟,甚至可以偶尔进入5分钟;实力一步步撑大野心?,他想把5分钟的“偶尔”变成“稳定”,然后把数字5变小?。
“喻老师,去?年第二名跑了多少?”去?年他是冠军又破纪录,跟第二名拉开老远,压根没关注菜鸡成绩。
喻莉华从听见那?个称呼开始板起脸,佯装严肃道:“跟自己比行了。”
“……”
而且他每每一加速,想超越自己,就遭遇身旁喻莉华的警告:“年轻人,悠着来”。
喻莉华不但?是教练,还充当“兔子”(马拉松配速员)一职,帮助调整他的节奏,引导他在预设时间内完成目标距离。
最重要?的稍微稳住他因重新跑起来而奔逸的自负,不然幻肢都要?翘上天了。
不过得益于运动,他对残肢重新燃起信心?,幻肢痛倒是挺长一段时间没再出现……
日子飞逝,天气转凉,备考日子大同小?异,祖荷和喻池上下学有?说有?笑,回忆起来却?没有?特别的瞬间,有?时甚至不记得昨天聊过什么,唯有?氛围珍贵和难忘。
终于,十一月上旬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校运会。
虽然只有?两天,还不能出校园,但?一来不用上课,二来刚结束阶段性的期中考试,三来国庆和元旦之?间没有?其他长假,校运会对于学生来讲无疑短暂解放。
祖荷辞去?所有?学生职务,不再为校刊拍摄,校运会便过得跟游园会一样。
她和甄能君言洲第一天完成参赛项目,甄能君差一点摸到?铅球前三名,她和言洲只为班级贡献微量积分。第二天汇集各种短跑决赛,比首日更?具看头,尤其传说中戴假肢跑步的喻池,开赛之?前就在众人言语中飞来飞去?。
喻池从家中换好装备走过来,祖荷跑到?后门接应,要?“第一个”看他的新模样。
祖荷在后门处等到?喻池,轻轻呀一声。
“你怎么没穿鞋子?”
喻池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下面一条易穿脱的灰色运动裤,确切说只穿右脚鞋子,左边是一块赤.裸的钢铁脚板。
他两手收进衣兜,玩味一笑,说:“让你早点来看你不来。”
“好吧,我知错了。可以让我看看里面吗?”
她想一睹运动假肢的真?容。
“不给。”喻池说完,稳健地越过她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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