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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嘛,要是这么打,你早就没命了。”“我的意思是。”顾修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的答道:“韩参军打我,比打你狠多了。”

顾攸头皮一麻,战战兢兢的看着一旁还在剥花生的韩墨初,忽然间便回忆起来少年时那对他怵到骨子里的深刻记忆。

婚礼当日。

顾攸带着一队迎亲的仪仗,浩浩荡荡的穿街过市,一路上吹吹打打的来到了徐家为了嫁女,特地在京中置办的新宅跟前。

那间宅院的大小并不比顾攸的郡王府小多少,装潢也相当华丽。按着徐家父母的意思,连带着这间院子里所有的奴仆都添进了女儿的嫁妆单子里。另外还给女儿留了个会在内宅管事的老姨娘,帮着女儿在婚后操持家务。

顾攸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怀中抱着接亲的红绸花,喜滋滋的翻身下马,冷不防瞧见了身后全身甲胄,一身戎装的顾修,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七弟,你束甲干什么?”

“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顾攸走在前头,顾修走在后头,迎亲的队伍整整齐齐的列在徐家的府院门口。

徐家的男丁也都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外,面对着顾修与顾攸这两位王爵之尊,也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

除了顾攸舍命背下来的那几首催妆诗,还考了几本刁钻古怪的书文,其中竟然还包括一本韩墨初十几岁那年写过的一本传记。顾修这才知道韩墨初这个逸安公子的名气在南边一代的学子中有多响亮了。

这样的题目,顾攸基本上是答不出来的,顾修替他答了两句便被拦在一旁。

眼看着顾攸要败下阵来,顾修从身后的人群里悄无声息的拿过了一筐红包,不动声色的走到顾攸身边,靠在他耳边道:“师父说今日你若实在答不上来,便把这个朝天上一洒。”

顾攸心下了然的点了点头,端着那筐红包朝人群里一泼,人群里的小厮和凑趣的孩童立马就乱了。

趁着这个乱劲儿,顾修拽着顾攸的胳膊顺着人群的缝隙便挤到了内院中庭。一群气势汹汹的女眷早早的便等在了这里。

为首的女眷是新娘的嫡亲嫂嫂。那位夫人姓郑,在徐家已经接了徐夫人的班开始管家理事了。郑夫人家中没有姊妹,自嫁过来便将新娘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妹妹。

今日她的妹妹要嫁的是皇家,将来难保不受欺负。倒不如她今日拼着个欺君之罪,也要先将这位小王爷欺负住了,可以省去将来许多麻烦。

女眷的问题,比男丁们的问题更加刁钻。

比如妻子产育时,如遇凶险该当如何。妻子接连产女,该当如何。妻子在内宅是否能全权做主等等一系列连个正经答案都没有的问题。

逼得顾攸焦头烂额,左答一句不对,又答一句不对。眼看着时过正午,马上就要过了吉时。

顾修忽然拉着顾攸后退一步,朝着那些女眷行礼致意:“诸位夫人,得罪了。”

“七弟,你要干什么啊?”

顾修没有多言,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一枚烽烟弹,拔出引信,青烟直上云霄。

约莫过了一息的功夫,外院忽然嘈杂起来。紧接着一队顾修身边的嫡系亲兵冲了进来,人人全副武装,一身甲胄,带着上阵冲锋的气势穿过人群涌了进来。

为首的熊虎胸前挂着两朵大红花咧着大嘴呼哧呼哧的喘着:“殿下!老熊来啦!”

“好,把这里拦住了。”顾修匆忙的拍了拍熊虎的肩膀,一把拽着顾攸的胳膊跑到了内院,一面帮人挡着那些试图阻拦的家奴,一面高声喊道:“快点,把新娘子抢出来。”

那日的情形无论过了多少年,想起来都是让人记忆犹新的。

那天,艳阳高照,一群如花似玉的女眷被一群身披红花的糙老爷们儿生生挡在了一边。那些亲兵们,任由那一帮女眷如何踢打都依旧视死如归,岿然不动。身形庞大的熊虎因为拦得实在,被郑夫人挠花了脸,胳膊也不知被谁咬了两口。

肩负着重担与使命感的顾攸一路冲到妆楼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背起徐静柔便跑。路过喜堂时连茶也没敬,对着徐氏夫妇喊了一声:“人本王带走了啊!”

“这是什么规矩!这是什么道理!堂堂国朝王爷,抢人了这是!”徐老爷显然始料未及,带着几个家丁追了出去。

可惜,那几个抄着扫帚的家丁明显不是顾修的对手。顾修一面赔礼,说着得罪了。一面抬脚踹翻了一个家丁,两步跑到顾攸身边,对着那些苦苦支撑的亲兵们喊了一声:“撤!”

众人得令,急急忙忙的跟在顾修身后一齐掩护着顾攸背着新娘子跑出府门。

徐家一众家小到了此时此刻才明白,原来这抢亲的习俗到了汴京城里,是生抢啊!

顾攸背着新娘子,生怕有人追来拦他,索性直接将新娘子扶上了马背,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队伍启行,一路上礼乐声声,欢喜悠扬。

“柔儿,怎么样?夫君今日威不威风?”顾攸环着徐静柔的腰身得意洋洋的骑在马背上。

“威风什么威风啊?谁家娶亲是这样明抢的?”徐静柔隔着盖头,低声嗔怪道:“都怪你,我连哭都没哭就被你抢出来了!”

“嫁我是高兴事,你哭什么?”顾攸贴着徐静柔的身子嗅着她耳边淡淡的胭脂香:“本王还不是怕误了时辰嘛。”

“那谁家新娘子出门时不要哭一哭的?还有谁家新娘子出嫁是骑马的,你放我下来我要坐车。”

“骑马怎么了?本王就是要全汴京城的人都看看,本王的王妃有多漂亮。”

顾攸挺直了腰身,握着徐静柔的手,与她一起拉着马缰。徐静柔也不再挣扎,稳稳的靠在了自家夫君的怀里。从这一刻起她便是他的妻子了,自此便要举案齐眉,白头到老了。

黄昏时分的婚宴上。

顾攸端着酒杯挨桌敬酒,第一杯便竟的是顾修:“七弟,今日可多谢你了,那些替我抢亲的兄弟们改日我单独请他们吃酒。”

“六弟,七弟不能饮酒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顾攸的酒杯端到顾修手边的时候,同席的顾偃抬手拦了一句。

这一席上,坐的都是顾攸的几个兄弟和家眷,除了尚未复位的敬元候顾值,余下的几位王爷都到齐了。

“是啊,七弟从小便不能饮酒,还是如宫宴上一样,换了甜汤过来吧。”端王顾伸也随声附和道。

“七弟是小时候不能喝,这会儿都成年了。再说这西域的果酒也不烈啊,只饮一杯无妨的。”顾攸端着酒杯不以为意,这西域供来的葡萄果酒夏日时他时常用来解渴,喝下一整坛才多少有些微醺。

顾修接了酒杯想了想,还是仰头干了一杯。

毕竟是亲兄弟大婚,怎么说也不差这一杯酒。

“七弟,怎么样?这酒好吧?”顾攸端起胳膊碰了碰顾修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在人耳边说:“你喜欢喝今儿晚上我悄悄给你装十坛回去,不让韩参军看见。”

“不了,我军中不能饮酒。”

作为新郎的顾攸在新婚之夜是很忙碌的,招呼了顾修这一桌,外头还至少有上百桌要应酬。

顾攸走后,顾修便也落在座上由侍女和小厮伺候着夹菜斟酒。

饮了刚才那杯酒,顾修又接连喝了四五杯。那酒又香又甜,根本尝不出多少酒味,接连几杯下肚,顾修的神思也还是清醒的,除了脸颊发烫外,顾修几乎甚至没有感觉自己喝了酒了。

置身今日的婚宴之中,顾修忽而觉得感触良多。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迎娶自己的心上之人。这该是何等幸事啊?

他呢?他的心上人呢?

他顾修是亲王,是一品镇国大将军,怎么就不能娶自己的心上人呢?

顾修想着想着,猛然间拍桌站起盯着不远处武官席上吃酒的韩墨初。

“遇到你的心上人,你便把他往怀里一搂,你就说你要娶他。”

顾修心里盘算着这句话,借着冲到头顶的酒劲,预备着今时今日便付诸行动。

走过去,搂着他,说要娶他。

顾修眯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起猛了,整个喜堂都似乎都在旋转,连韩墨初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他又尝试着往前迈了一步,脚下颓然一虚,整个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战王殿下!快来人啊!战王殿下倒了啊!”

听到几个小厮的惊叫,韩墨初即刻搁下手中的酒杯,挤过人群走了过去。扶起顾修的肩膀,伸手探了探人鼻息。

鼻息平稳,呼吸深沉。

和小时候一样,醉过去了。

“无妨,战王殿下只是喝醉了。”

韩墨初架起了顾修的一只胳膊将人扶了起来,喝醉了的顾修根本不会借力,整个人都软绵绵的靠在韩墨初身上。

“七弟?这是怎么...”刚刚还在招呼客人的顾攸也跟着挤了过来,见此情景,一时间倒有些尴尬:“那个,那个快去备车,送战王殿下和韩参军回去。”

深夜,战王府中。

韩墨初背着昏睡不醒的顾修一路走进了内院:“吴婶,备些醒酒汤,战王殿下喝醉了。”

“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哪个天杀的给殿下灌的酒啊?”已经睡下的吴婶听见动静,急急忙忙的披上衣服爬了起来。

“殿下自己灌的。”韩墨初将背上的顾修往床榻上轻轻一放,深深的喘了两口气,腹诽道:还是小时候好,至少抱得动。

“殿下,醒醒,把外衣宽了再睡。”韩墨初扶着迷迷糊糊的顾修坐了起来,还没等他给顾修宽衣,顾修整个人便都靠在了他的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松手。

“殿下,您这样怎么睡?听话把手松开。”

韩墨初耐着性子,拍了拍顾修的手背。顾修也不知是梦是醒,韩墨初越哄,他搂得便越紧。

“殿下,松手。”

“嗯...”

“殿下,不松手臣没办法给你宽衣。”

“......”顾修垂着脑袋,两只胳膊越勒越紧。

“顾云驰,你闹够了没有?”韩墨初终于把脸板了起来,这句话的威慑力无论顾修是梦是醒,都很奏效。

韩墨初话音刚落,顾修便老老实实的把手松开了,由着韩墨初与他宽衣解带,换上寝衣。

在与顾修宽去里衣的时候,一个小东西忽然从顾修的衣服里掉了出来。

韩墨初弯腰拾起,竟然是那只他许久之前与顾修折的那只小狐狸。韩墨初努力回忆了一下,那时在高句丽的战场上,他偶然几次见到顾修更衣,顾修每次都要藏上一件不知名的小东西。

如今想来,这孩子藏的就是这只小狐狸。

韩墨初把玩着那只小狐狸,禁不住好奇道:“殿下,告诉臣,为什么要把小狐狸带在身上啊?”

昏黄的孤灯下,顾修半梦半醒,喃喃道:“因为...我喜欢小狐狸...我喜欢...小狐狸...”

“殿下,您说什么?”

“我喜欢...喜欢小狐狸...我喜欢你...”顾修迷迷糊糊中依旧念着喜欢两个字,像是婴儿啼哭的本能

喜欢?

怎么会?

为什么?

韩墨初的第一反应是告诉自己,他一定是会错意了。

因为他们是师徒,是知己,是这世上两个最亲近的人。

他们有着世上最亲密无间的默契。他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了,多到没有时间去想这些。

而且也不该想,不能想这些。

他愿意陪着顾修走到任何位置,随时陪着他功成名就,或者是退隐深山。那是一种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惺惺相惜。

赴汤蹈火,心甘情愿。

但是喜欢这两个字太重了,重到他不知如何回应。他安慰自己,也许顾修年纪再大一点自己就会忘了。

他年长,他比顾修明白得更多。他不能带着顾修一起迷足深陷,更不能让喜欢这两个字牵制自己,挟持顾修。

他不能让这两个字,成为他和顾修之间的包袱。不能让这两个字毁掉他们之间那种坚定的壁垒。

他与顾修之间那份生死与共,祸福相依的情感,比起喜欢这两个字,要珍贵得多。

韩墨初抚着胸口平静了片刻,将那只小狐狸又放回了顾修贴身藏匿的地方,伸手抚摸着顾修的额头,温声问道:“殿下,为什么要把小狐狸藏起来?”

“我...不想让...小狐狸知道...不能让小狐狸知道。”顾修嘟哝着这一句话,浑然睡了过去。任凭韩墨初怎么叫,都没有再醒过来。

不想让小狐狸知道。

小狐狸,已经知道了。

不过,小狐狸会告诉你,他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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