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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走去高楼前,祁飞一想到有去无回的可能性,就开始紧张,嘴皮子发抖,于是她转弯去了水果市场。祁飞杂七杂八买了一些水果,而后开始往外转悠,最后在一家刀铺前停下了脚步。
“买刀吗?”
穿着花衬衫的老板泰语问祁飞。
看她没有反应,老板立马换成了中文。
“我们家的刀可以定制。”
祁飞跃上台阶往里走,铺子的刀成色都不错,有的好得甚至让祁飞有点意外。
她的视线扫过店面,最后定在一把军刀上。
弧度很直,是祁飞喜欢的那种。
一般男人用这种刀比较多,用这种刀的优点是角度直接,落刀点笔直,缺点是扎进骨头时比较费劲儿。
老板显然也很懂。
“这个是男人用的,你要是想买的这边有比较适合轻量级的。”
“我就是看男款的。”
“送给男朋友?”
老板笑起来,用中文磕绊得说着。
“刀上可以定制签名,这会就可以帮你刻。”
祁飞看着沉默了很久。
“帮我刻一个夏字。”
“中文?”
老板问到。
“是夏天的吗...你到电脑里找个字体。”
一通忙活后,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候。
再次出来的时候,祁飞的口袋里又多了一副刀。
她回到住房区,没有找到白天蹲着剥豆子的小孩儿们。
于是祁飞把买好的水果挂在那间房子的门口,转身离开。
她猛得勒紧口袋中的刀,在模糊的夜虫叫声走向高楼。
泰国温度太高了,就这么一来一回得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汗。
踏上高楼的过程漫长到让祁飞几乎忘却该如何走路。
台阶上的每一步,脚都如同被针扎着,越往上走肩头就越重,祁飞握着刀的手也越紧。
喉咙中甚至有股血腥味,祁飞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如同发疯一样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样子。
高声尖叫着欢呼着往外跑,声嘶力竭,哪怕破音也不停下叫喊声。
踏上最高层的时候,全身的血液豁然沸腾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
带着热气的风扑在脸上,就像是一个永远都搅拌不开的艳阳天。
看不见影子的那种。
风越来越大,燥热吹在人脸上,有种胡椒面儿蹭脸发麻的感觉。
祁飞站在天台的门前,风从门间的缝隙爬出来,她的手在门把手上起码停顿了有5分钟,就像有胶水粘着她的手一样。
深呼吸一口,再慢慢吐出去。
“咔嗒”一声,祁飞用力推开门迈进天台。
铁锈味一下裹袭卷而来,祁飞睁大眼睛,眼角发酸。
月光不轻不重,一声鸟叫声像是在寻思着夜色。
祁飞盯着天台脑子发麻,泪水立马顺着脸砸进衣服里。
这是她停止生长的地方,七年了,说是逃出了这里,她其实都被困在了这里。
祁飞的眼睛越来越疼,她不想哭,但是眼前的景象让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看到了——
磅礴的黑夜里,她看到了那两个人狂欢着的人。
他们癫狂地跳动着,旁若无人,仿若这世上最快活的人。
他们慢慢地转过头,朝祁飞用力地笑起来。
“你终于来了。”
一场和恐惧的赴约。
拖了七年,也逃避了七年。
跟当初一样,他们一直挥舞着手臂,仿佛他们不是人,而是什么植物,用力发出他们埋在泥土里的所有尖叫。
那天的夜色和今天一样浓厚,祁飞不记得有没有月亮。
他们仰着头眼睛充血。
祁飞想去拉他们,结果他们把她踹倒在地。
任何一个狂欢的人都不希望被现实打扰。
而祁飞就是他们的现实。
当时祁飞不理解他们的狂躁,只知道他们先是盯着高楼之下的土地,而后又仰头看向高楼之上的天空。
一上一下,眼色迷离,眼色又茫然。
他们如同鸟一样开始挥动自己的胳膊,用力地拍在自己的身上,站在天台上东倒西歪,语无伦次。
然后他们开始大笑着爬上桅杆。
铁栏杆摇摇欲坠,他们像是马戏团的小丑一样站在纤细的杆子上。
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能跌落下去。
祁飞用力地喊着他们的名字,但是他们听不见。
不是没有招魂,是魂不想回来。
半梦半醒中,也许他们就是借着这股劲儿在疯癫。
说不定他们还觉得疯癫的是旁人。
桅杆上的动作滑稽到要命,就像以为自己是杂戏团的空中飞人一样,手臂依然癫狂地挥舞。
祁飞尖叫着跑上前想把他们拉下来,但又害怕靠近他们,因为他们如同猴子捞月一样手臂乱挥,想要把祁飞捞上去来。
“一起去...极乐...”
他们的嘴迷迷糊糊,含糊着祁飞听不懂的词。
“那里就没有苦痛,只有无尽的欢乐。”
他们像朗诵一样突然对着夜色后仰。
“无尽的快...”
那时候的祁飞迸发出无尽的恐惧和力量,她立马跑向前,想拽住他们。
但是父亲已经如同鸟一样踮起脚尖往后飞仰,而母亲也跟着消失在视线。
弧线转瞬即逝,母亲的脚卡在了桅杆间。
祁飞爬上前。
“别动!你别动!”
就算这样,母亲还是在拼命地挣扎着。
祁飞绝望到想用手捅穿自己,她头一次觉得如果人能飞就好了。
如果她能飞,也许他们就不会那么轻易地掉落。
如果她能飞,也许她不至于什么都抓不住。
当祁飞再次往下看的时候,黑夜中两坨血肉十分显眼。
烂在了地里,灯光照到的地方只有狼藉和无声的呐喊。
祁飞看着眼前的桅杆,过去和现在重叠。
他们在天台上跳跃着尖叫着,祁飞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虚幻。
还是说,她一直被困在了这个天台上,无限循环,从来没有走过去过...
祁飞害怕到身子发抖,因为他们两个正一步一步地靠近着她。
他们拽过祁飞的手臂往前走,说着这世界上最诱惑的话语。
“一起走。”
这句话是祁飞的童年最渴望的东西。
她一直希望自己能拥有家庭。
哪怕跟电视上一样爸爸酗酒母亲无能,哪怕他们贫困。
只要能够在一起就行,只要有能够欢笑的时候就好。
但这不可能。
祁飞跟着他们往前走,眼前的夜色开始晃动起来,灵魂和身体分割开。
灵魂看着身体慢慢站上桅杆,杆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动静。
祁飞的小腿肚子一直在发颤,但恐惧早就变成了麻木。
她仰头看向天空,看向并不明媚的月色,透过夜色看向曾经。
‘尖叫的是谁?’
尖叫的是她的父母,也是她自己。
‘恐惧着的是什么?’
恐惧的是漫无边际的事实,永远爬不出的墨色。
‘期望得到什么?’
期望得到永久的宁静,逃离所有波澜壮阔的悲喜。
祁飞的神色冷静下来,眼神越来越冰凉,她好像和风融为了一体,甚至有了种真得能飞起来的错觉。
他们当初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如果展开手臂,就能逃离这个世界?
鼻尖炸开一股芥末的味道,麻到祁飞无法呼吸。
身体定在了桅杆上,祁飞神色冰冷地看着高空。
动弹不了,只有无尽的眩晕。
等视线逐渐有几分清明的时候,祁飞整个人才猛得抖了一下,桅杆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开始大口喘息,手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到她刚刚买的刀。
大拇指无意识地在刀上的那个夏字上不断地摩挲。
一片茫然中,祁飞皱着眉回忆着。
夏...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忘了什么人...
她的大拇如同被触电般紧紧地摁在了夏字上。
夏...夏正行。
是夏正行。
马上就是夏正行的生日。
祁飞的肩头都开始颤抖起来。
想回去。
想回去给夏正行过生日。
想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再看到夏天,才能把礼物送给他。
念头越来越强烈,让祁飞的肚子都开始痉挛起来,桅杆的抖动声越来越剧烈。
在铁杆断裂之前,祁飞咬紧牙关,抬起手立马用握着的刀往下扎——
刀在右胳膊划出一道长痕,疼痛和血一起流下来。
那一刻祁飞才猛然清明过来,猛得往后退,跌回平台上,身子砸在了地面,血溅落在灰尘上。
祁飞抱着自己的胳膊开始不停地咳嗽。
整个身体都在咳嗽,就连灵魂都好像在咳嗽,用力咳出了曾经的回忆,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小。
祁飞躺在地上,又像疯子一样开始大笑。
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心跳得飞快,血液冲刷着血管。
祁飞把刀高高地抬起将,把它对准在月光之下,而后慢慢地、虔诚地放到自己的嘴边吻着。
吻着那个已经被血沾染红了的‘夏’字。
执念逐渐散开,祁飞听见了自己曾经的哭喊声,听见了父母的哭喊声,听见了黄豆的哭喊声。
大家都很疼,但会好起来的。
要活下去啊。
如果不活着,怎么遇到夏天,怎么成为夏天?
如果想要飞起来的话就活着吧。
哪怕只是一条没有希望的恶犬,总有一天会通过某种方式实现自己的愿望——
越过浓稠的墨色爬上光明。
哪怕只是一点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
祁飞声音喑哑着看着刀,看着刀背后的月色。
“我也想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爪印。”
会有人记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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