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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不是烈士,无法?葬入烈士陵园,抱歉。”
“可以将林深迁出。”纪荷提出第?二种解决办法?。
对方面露难色,“这当?然不可以。”叽里呱啦一大堆。
纪荷冷笑,“我?找林深领导,如果对方同意?了,麻烦这边手续办快一点。”
“部队同意?我?们可以。”对方一副静候佳音的样子。
这是他们的工作,轻巧的三言两语打发访客。
也确实没大错,但就是让人不舒服。
到了林深生前所在单位,接待的领导们更是让纪荷不服,她几乎当?场流下泪。
江倾牺牲,她确实没怎么哭,整个人麻木,为?了两个孩子撑到现在,沈清的离开,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陌生人面前,肆无忌惮流泪。
肩上扛着高级军衔的空军某部领导表示为?难:“你别?这样。”
江倾牺牲,部队这边众所周知?。
他是英雄,然而英雄只保卫了国家与人民,愧对妻儿?。
身为?他的遗孀,纪荷站在这里就是功勋章,就是鲜血淋淋的事实,她泪光盈盈问,“为?什么不可以迁遗骸?”
“规定上……”
“规定?”领导话没完,纪荷哽声,“死了也要交给国家?”
领导哑口。
纪荷一直流泪,似乎要将这间办公?室淹没,最终她成功了。
对方答应,立即走程序,将林深骨灰从烈士陵园迁出,但一个前提是取得林深父母的同意?。
林深当?时牺牲,沈清肚里孩子才五周,林家父母的意?思是把遗腹子拿掉,让她以后轻松更自由一些。
但是沈清不同意?,给林深延续下第?二个血脉,撑了近三年,撒手人寰。
惨烈。
林家父母悲痛欲绝,当?天就随纪荷指导,在同意?书?上远程签字。
林深的骨灰顺利迁出,和沈清合葬在雁云山公?墓。
雁云山公?墓有个雁字。
和雁栖湖同在明州东郊。
明州气候温暖适宜,每年都有大雁南飞、停留休憩。
雁云山、雁栖湖都是观雁圣地。
尤其雁栖湖,是明州数一数二的自然风光佳地。
如果部队那边不同意?,纪荷打算征求沈家两老同意?,将好友骨灰撒在雁栖湖。
现在不用了。
从山上下来,纪荷避开人群,一个人去了雁栖湖。
碧波万里,本?该平静,一回头,身后来了一大堆人。
以宋竞杨为?首的朋友们,神色复杂遥望她站在湖边的身影。
想?过来,又怕打扰她。
纪荷不经失笑。
大家都想?到来这边悼念沈清,不约而同。
天色微阴,春光被蒙上一层悲暗滤镜。
“太可惜了。”大家最终凑在了一起,在湖边点燃香烟,男男女女,神色复杂沐浴在白雾中。
纪荷手指纤细,吸烟姿势却老道,微眯眸望着湖面,“这是她和林深的初次约会地。”
“跟你说的?”宋竞杨失笑,眸光复杂的看着她。
“是。”纪荷微眯着眸,似在思考,“她跟我?无话不谈,我?知?道她和林深在一起的各种细节。”
沈清比林深大三岁。小时候林深到外公?家过暑假,在公?安大院,彼此相识。
但也只是相识。
在沈清眼中,每每见到林深,都只是一个拿着篮球耍帅的小屁孩。
从八岁的小屁孩,到十八岁的小屁孩,不是他有一天晚上突然在篮球场开口,我?喜欢你……沈清会一直当?他小屁孩到老。
那回沈清吓到,她只是经过篮球场,当?时自己已经念研究生,林深才高三,在她眼里是大逆不道。
训斥几句,让他好好高考。
林深是个学渣,让他好好高考,比直接拒绝他还难受。
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是两人在一起后,林深才告诉沈清,他说当?时的自己仿佛被狠狠扇了几个耳光,沈清瞧不起他的智商。
沈清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她从小念书?超群,所以不屑找一个学霸,就想?简单点。
但两人再次产生交集时,林深已经发愤图强考进了军校。
准备炫耀一番,却踩了沈清的雷点,除了不要学霸,她最受不了的就是将自己交给国家的男人。
她父亲是警察,从小和母亲吃得苦,一言难尽。
所以对再次表白的林深的说,不要为?难我?。
林深大受打击,却也没放弃,一有出校机会就黏在她身后转,俗话说,好女怕郎缠,最终抱得佳人。
如果林深没牺牲,现在的春光烂漫,这湖边,一定有他携妻漫步而过的脚印。
说不定这浅滩上,有他打水漂,哄沈清发笑的回音。
世事难料。
纪荷低眸,看脚下被踩出足迹的软泥。
近年,她头发没再剪,长及腰,蓬松的一层,湖风中轻荡。
身后人群各自分散,观赏着湖色,与悼念着故人。
宋竞杨睨着她的长发、纤细的背影,始终未走远。
手指间的烟燃了一根又一根。
动了动喉结,终问,“你在想?什么?”
纪荷失笑,“想?这日子何时到头。”
“到不了头。除非他复活。”宋竞杨坦言,“就像我?在青海遇到你那天,他的手机始终关机,十年,年年不落,回南江替你扫墓,然后酩酊大醉。”
“我?做不到。”纪荷抬眸,望阴沉天际下灰色的湖面,眼角湿润,“太难了……”
江倾……
太难了……
内心默默对着湖面喊,我?做不到,就此别?过,来世再见,我?的爱。
如果一段感情是一本?有全文搜索功能的电子书?。
纪荷打上我?爱你,三个字。
会发现全文自己只说过一次,且是尖刀对准他的一次:
我?爱你,但希望各自安好。
再替江倾搜索,句句泣血:
“我?爱你。”
“我?爱你。”
“吵架,有我?爱你好听?吗?”
“我?爱你……和孩子们……”
“我?爱你们。”
“分三个我?爱你,够不够?”
“我?爱你。”
“纪荷,我?爱你。”
对不起,江倾。
重来一次,我?好好说爱你,好好和你道别?。
对不起,我?爱你。
心中嗡鸣,他的声音和她的声音回荡,纪荷从来没听?过这种震颤般的音效,最后的告别?啊,痛彻心扉。
但这最后一次。纪荷允许自己放纵。
抬手摘下无名指婚戒,对着湖面,松开,坠落。
发出石破天惊般的入水声。
其实不过是她内心的声音,身后的宋竞杨甚至都听?不见这细小婚戒进入湖水的微不足道声响。
瞧,感情从来都是自我?的燃烧,谁都帮不了你。
再也不见,我?的爱。
泪水发送。
……
第?三年夏。
市公?安局家属院附属学校旁的一家咖啡店里。
长条的榆木桌边,坐着一位窝在椅内玩手机的女性,妆容精致,身材窈窕。
老板娘早注意?到她。
一进门,对方在前台要了一杯咖啡,看着手机,转身走去了窗边。
放学前夕,部分家长提前到,会在靠近学校旁边的店里坐一坐。
这位眼生。
盈盈并?着双腿坐,深红鞋底轻勾。
持手机的左手腕内侧,一道墨黑的纹身,像戴了半截的手链。
老板娘笑了,端起咖啡,走向?对方身后,“纪荷。”
对方一讶,从屏幕前抬头。
老板娘笑容更大,“真的是你!”
“许莱?”纪荷也认出对方。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的相视一瞬,集体惊喜失笑。
“怎么来这儿?了?”许莱坐下后,请她吃下午茶。
纪荷本?来只点了一杯咖啡,现在却要消耗甜点,她感谢的笑,“是你店里,不进来了,怕吃垮你,味道真不错。”
许莱腼腆,“这是我?自己做的。”
“一个人忙得过来?”纪荷略抬下颚,打量这店的环境,刚才她忙着回消息,没看仔细,现在这一瞧,赞笑,“不错——”
许莱垂下眸,也许想?到三年前两人市局会客室相见的画面。
那时候大雪纷飞,两位丧夫的可怜女人觉得世界末日般。
一晃三年过去。
大家看起来都挺好。
“我?快要结婚了……”许莱鼓足勇气般,收敛笑意?,专注瞧她,“你会瞧不起我?吗?”
“为?什么?”纪荷声音喃喃,眼神像两块温玉,嘴角始终带着笑。
许莱回避她目光,唇瓣抖着,似乎要解释什么。
纪荷拧眉,忽而叹息,“许莱,你没对不起任何人,现在结婚,是徐佳航烈士愿意?看到的。”
许莱沉默点着头,唇瓣颤得更厉害。
徐佳航牺牲时惨烈,身为?妻子,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
现在有个男人重新给她温暖,纪荷对这种事向?来是赞成态度。
反而有些烈士遗孀把自己给束缚了。
比如沈清。
“今天遇见你是件很高兴的事。”纪荷笑安慰,“如果可以,我?可以讨一张请帖吗?”
“当?然!”许莱一改愁容,喜不自禁。
两人关系是不可言说的。
许莱取来请帖,声音激动,“能得到你的祝福,我?特别?开心。”
纪荷在请帖上看到许莱先生的相片,笑,“很配。”
许莱先生是名咖啡师,周游过世界,眼界广阔,在明州有两家咖啡店,吃喝不愁。
纪荷听?到后笑,“很安稳。”
“是的。”许莱点着头,眸中隐隐有泪光。
纪荷说,“一看到我?,想?到不愉快的事了?”
许莱先摇头,后又点头。
纪荷为?难,想?着以后接圆圆不来这边坐了,一边安慰,“没事,大家现在不挺好吗?”
又笑,“国家鼓励烈士遗孀再婚,还有婚礼补贴,祝贺你先拿到这笔钱,我?再接再厉。”
许莱破涕而笑,说,“真的变了。”
当?年的纪荷在公?安系统出名,谁都知?道她性格强悍,不见自己丈夫遗体,坚决不下葬,甚至,连上头颁发的功勋都一一拒绝。
这些功勋对死人没意?义,对活人影响巨大,是取之不尽的福利,她除了逢年过节,接受领导的慰问,其他通通拒绝。
现在,竟然调侃起再婚时的补贴,令人感叹时间这位伟大的治疗师。
聊了一会,纪荷抬腕看时间,愉悦告别?,“我?先接孩子。有时间聚。”
“嗯。”许莱依依不舍,送到门口。
纪荷回身,让对方别?送了。
许莱依然摇手、目送。
纪荷上了车,隔着车窗,看到许莱这三年的变化,由纸片人成为?脸颊饱满的幸福少妇,无限唏嘘。
头往后靠,眼皮略垂,看前方往学校聚集而去的车流。
放空片刻。
手机忽然响。
举起来,认真凝视。
夕阳透过车窗,洒在她如瀑的发上,细润的脸庞微微漾起笑意?。
是一段视频。
一个大孩子,带三个小萝卜丁在学校游乐场上奔跑。
时年时念在末尾。
阮姐跟在后面跑,担心的哇哇大叫。
沈局身影在镜头偶尔闪现。
明天是六一,时年时念还没有上学,但圆圆和睿睿一个在小学,一个在幼儿?园,沈清离开后,沈局夫妻俩振作,专心教导外孙。
今天局长夫人出门,沈局一个人接两位分身乏术。
纪荷前段时间给圆圆买了套裙子,刚好送过去,顺便帮接人,结果和许莱一耽误,小学都放学了。
沈局也接好睿睿赶到了小学。
就是时年时念这两个小东西也跑过来,令纪荷哭笑不得。
她抬起手机,发语音:
不知?道这四个玩意?儿?凑在一起翻天覆地吗?谁让你们带来的。
大概三分钟,那边回复:聚聚。
言简意?赅。
纪荷挑眉,却没法?儿?反驳,对着手机摇头。
过了一瞬,那边又回复,清朗的男声笑意?不止:
纪荷,你女儿?坏,刚才又打我?一拳。赔我?。
“你这是跟我?撒娇吗?”纪荷拨了语音,没好气冲那边笑,“谁让你跑我?家,勾他们出来的?”
周开阳说,“找你有点事,碰到这俩小东西,叔叔长叔叔短的不忍心。”
周开阳是孩子王,对时年时念关系好到宛如亲生。
纪荷不傻,心里明白着呢,“你小心血本?无归,别?怪没提醒你。”
“听?不清。”周开阳转移话题有一套,笑喊,“你先过来吧,你女儿?在抢人家木马,我?按不住!”
“来了。”纪荷没绷住,乐到肩膀抖,“活该啊!江时念是朵霸王花!别?让她欺负人家。”
周开阳为?孩子叫屈,说了护犊子的话。
纪荷挂断,权当?没听?见。
如果不是周开阳毫无原则对待两个孩子,她兴许答应他了。
“慈父多败儿?。”这么叹了一声,又扬唇轻笑,夕阳照亮她左手腕内侧的纹身,特别?古老的一种文字,说不清道不明含义。
发动引擎,打方向?盘离开,咖啡店在倒车镜里一闪而逝。
纪荷默默瞧了一眼,往前开着时想?,沈清如果像自己和许莱多好啊,想?开了,世间豁达。
作者有话要说:江队的刀来了,还有什么比一身功勋与伤归来,物是人非更刀的?
万更来了!等待必须有回报,哈哈,老王卖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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