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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期间我没有为自己留过眼泪,自怜自艾有什么用呢?对我来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好像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太多的情感,很多次眼热鼻酸只是因为感动于向我涌来的温暖情谊。我不是喜欢添麻烦的人,但是这一场病不可避免给很多人添了麻烦。我前去专程探望的同事不但带去了领导的问候,也捎去了部门弟弟妹妹们的祝福,他们用两张绯红的纸做了一个可爱的苹果,画满笑脸和心形,写满每个人的祝福。我上海的几个要好同学就不说了,同窗四年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再次相聚,她们为我奔波祝福,也有几个室友给我老公塞了钱表示心意。我在绍兴的老同学说要来代表全家看我,我坚决阻止,我不想心里增添不安,因此我没再告诉杭州同学我在上海做手术,我怕他们真要驱车过来我会难受的。我同事的爱人趁到上海进修的机会执意前来探望,我曾经的同事——一个美丽的新疆姑娘,早已调到上海,听说了我手术的消息,也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赶过来。我大连的党校同学不但托人来病房看我,还带来2千元钱。我不知道这些深情厚意如何报答,握着那摞寄托着朋友深情的钞票,我顿时眼泪决堤,这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右眼已经不会分泌泪水,只有左眼的一行热泪滚落下来。

我再一次流泪是出院后在延安饭店休养时。我手术之后的25号,发生了一件娱乐界的大事—迈克尔·杰克逊去世了,电视屏幕几乎每天都在滚动播出纪念特辑。我不太喜欢激烈的东西,只听过“真棒”,知道他的太空舞步,他并不是我的偶像。相比我更喜欢猫王醇厚、带点沙哑的深情“今夜你是否寂寞”,或者“月亮河”、“乡村路”、“斯卡堡集市”这样的经典歌曲。经历手术我倒是对这个漂白、整容无数次把自己弄得面目全非的巨星更感到不可思议。黑豹有黑豹的美,白狐有白狐的美,为什么要把黑豹易容成白狐呢?那一次次手术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承受多少不必要的痛苦啊?我躺在延安饭店的床上,恹恹靠着被子看凤凰卫视直播杰克逊葬礼,他曾经的女友波姬·小丝作为重量嘉宾出席。波姬·小丝不再是《青春珊瑚岛》里让人惊艳的青春玉女,也不是陪伴在阿加西身边的漂亮明星,但身着一袭黑色长裙的她依然美丽优雅、楚楚动人。她笑中带泪地讲述他们的爱情故事,说到一起躲在伊莉莎白·泰勒房间去参加她第N次婚礼的趣事,她笑着用手背拭泪的瞬间,我竟然不知不觉跟着她潸然泪下。

我的重归故里的中学同学和老公一起来看我,也希望我去她家做客。当年一起住校时她说我“能言而不善辩”,还真是一语中的。她说话还是那么柔声细语,温婉恬静,手臂还像藕节一样圆润,像从古画里走出的仕女。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江南的烟雨滋润得她愈加秀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见面,于是和她一起拍了照片。她那天穿着一件淡紫色的T恤,肩上披着柔软的卷发,像一朵开得正好的睡莲。她走后我看着相机里定格的影像,还是迟疑着删掉了。我伏在美丽的同学身边简直像个卡西莫多,我真成了别人说的阴阳脸了。

休养的那几天老公每天搀我下楼吃饭,早上慢慢走到延安路街心花园小坐,下午上天桥去静安公园散步,晚上在华山路遛弯。结婚十多年的老夫老妻,真的像左手摸右手的感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已经不再牵手逛街了,但是此时,他得牵着我的手下楼梯、过马路,也一直牵手走在街上。那真是一种久违的感觉,还是那两双手,但又不全是青春时期难舍难分的热恋感觉,好像历尽劫波,又好像无比平淡,这一场大病,又让我们找回牵手的感觉。回想当年就是因为席慕容的一句诗“只要是他的手牵着我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们牵了手。如今还要放心地牵他的手,共度未知的命运。

七月初的上海正是流火的日子,老公挥汗如雨,我顶着假发,里边还垫了一圈纸巾护住结疤的伤口,但也没觉得太热。街心公园每天跑步的那几个路人依旧在提着毛巾绕着圈,静安公园跳舞的中年人、合唱的老人依旧在那里享受着他们的温馨时光。矗立在延安路、华山路立交桥下的雕塑“活力之躯”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两边公园淡黄色、肉粉色的睡莲还在静静地开放,看不出和我住院之前有什么变化,景色依旧,转眼之间我的容颜已改。我在天桥上一个提篮子的妇人手里买了两朵铁丝串起来的白兰花,放在枕边嗅着江南才有的馨香味道,看着兰花一天天干枯,突然有些伤感。在延安饭店后花园的凉亭里,我给朋友发了一条短信“我感觉我的生命之花,在这个夏天已经静静凋落了。”

在离开上海前我们参观了华山路的蔡元培故居,向这位不世出的教育家致敬。他的故居是三层小洋房,外面是黑色竹篱笆的墙,门口还挂着好几个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的牌子。故居里除了管理员没有别人,我们参观了陈列的遗物和照片、资料,看到他北大校长的委任状,感叹那是怎样的一个时代啊,风雨飘摇却群星璀璨,新旧人物竞风流。现在有谁还能像胡适博士当年那样意气风发地宣称“我们已经回来,世界从此不同”?在这个急功近利、沽名钓誉的时代,除了贪大求洋、日益喧嚣的校园,还会有兼容并蓄思想自由的风尚吗?如果蔡校长知道如今的北大教授会用排比句的脏话公然叫骂,北大学生唱着校长作的口水化学歌上电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故居后面有一小方草地,据说是蔡先生的后人费尽周折讨要回来的,草地上面有一个长椅,我们在那里静静坐着,晒着早上的太阳,缅怀这位伟人,遥想那个风云变幻的时代。周围树木上的蝉声嘶力竭地鸣叫着,草丛里的蚊子也见缝插针地飞舞着,不一会我的小腿几乎被咬翻了,只好起身离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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