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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谦第一眼就看?出这?崭新的稿子上是房观彦的字迹,他目光凝聚在《卧底》这?文名空下一行用小楷写就的“平平无奇小天才?”七字。

他沉默了须臾,手抖了一抖,神色有些扭曲的看?着自?己相交已有十?多年却从未看?清真面目的至交好友,恍惚的喃喃,“原来竟是你……”

符谦自?然是知道小天才?的,这?位的新闻从标题就透着与众不同,用夸张的语气和?说到一半的话,吸引人忍不住翻开他的文章,而他的措辞用句颇为诙谐,善于组新词,明明写的是新闻,却很有画面感和?代入感。

如?今市面上多有模仿这?种风格的,却终究是东施效颦,有效仿成功的,却未有超越者。

符谦甫一看?他第一篇稿子便见猎心?喜,千方百计的想要打听他,却被赵家楼的编纂严防死守,最后连藏在幕后多年的房丞相都忍不住出来隐晦的表明身份,“世?间写者数以万计,小公爷何必与我?赵家楼抢人。”

符谦多年前就调查过赵家楼,知道背后必然有朝廷之人,却不像竟然是房丞相,再这?么一思索,堂堂丞相能纡尊降贵的去管理?小小书坊,其后背若没有皇帝的支持,符谦是决不相信的。

他心?中作罢,面上却笑得温文尔雅,折扇轻晃,“赵家楼还能管一笔者写什?么,丞相公未免霸道了吧?”

“他要写什?么自?然是他的事情,断没有阻碍的道理?,只是他不想写什?么自?然也没有逼迫的道理?,小公爷觉得可对?”房丞相笑道,“他若哪日写了稿子寄去长安书坊,赵家楼干涉便是霸道了,可如?今小公爷问上门来挖墙脚,岂不是过分?”

符谦辩无可辩,只能颔首回了一句,“然也。”

符谦万万没想到,小天才?真的给自?己写稿了之后,他首先注意的不是稿件内容,而是送稿之人。

他又猛然想起来回想起来细节,“不对你不是他,他的第一篇稿子是写的醉春楼里的事,你当时已经出海了,断不可能是你,可这?上面又确实是你的字迹,能叫你甘愿誊抄稿子还亲自?送稿,难道是——”

符谦恍然大悟般的抬头看?向好友求证,动了动嘴唇无声的吐出四个字,“东宫那?位?”

一个字都还没说的房观彦:“……”

符谦也不需要他首肯,已经低头开始惊讶的翻看?稿件起来,嘴里喃喃念叨道,“那?位殿下还有什?么不会的?简直是文曲星下凡转世?,凡所写文章无一不精,寻常人能有一本?如?此成就之文,便已经是文坛大家矣,他却篇篇如?此……当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此世?间少数百年间都再找不出这?样的人了!”

周承弋要是在这?都要被吹的厚脸皮泛红了,同时还得感慨一声:原来符谦信中的彩虹屁当真是一蹴而就,完全不需要停顿思考的,可能写字的速度还限制了他。

夸着夸着,符谦又突然一顿,迟疑的开口,“郡主先前说长安地产和?小天才?这?两个笔名的风格就很相近,曾猜测长安地产与那?位殿下有关,莫非?”

“……”房观彦只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作为好朋友好心?的提醒了一句,“无论你猜测了什?么,还是不要同先生说为好。”

“这?是为何?”符谦疑惑。

房观彦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隐晦的提了周承弋被其他书坊拒稿,和?对投稿给长安书坊和?赵家楼的纠结犹豫。

符谦听到这?里顿时明白好友的意思,赶紧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就差举手发毒誓了。

他道,“作者是谁我?向来不管,只要文章写得好,我?长安书坊来者不拒。”

说着他便直接越过这?个问题低头看?起稿来,这?篇稿子题材确实新颖出奇,符谦还真是第一次瞧见,短短三万字他一下子就看?完了,开篇的轻松文风在最后一万字急转直下,正好停在李长治亲眼见证与自?己同期入六扇门的捕快被折磨致死,心?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起来。

符谦也忍不住跟着恍惚,他想要翻回去再次看?看?前面所描绘的天魔教内的日常,却感觉指尖那?页薄薄的稿纸十?分的沉重。

好一会,他终于将纸张翻了回去,而那?些在之前还逗笑他的风趣故事,在时隔不足一刻钟的此时看?来却变得狰狞起来,那?些方方正正的字都像是张着血盆大口准备吃人。

符谦没能看?完几行,就不忍目睹的将稿子合上了,放在桌子上,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

好半晌,符谦才?从那?情绪中抽回心?神,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气氛渲染的很好,殿下的文笔又进步了。”

“刚开始我?以为是同《江湖都是我?的传说》一样,都是武侠题材的文章,还觉得有些流俗,却没成想到了后面整个氛围都变了,突然就让我?明白卧底的艰难,也难免背后发寒。”

他苦笑了一声,“连只是字里行间感受的我?等?读者,都忍不住混淆,站到天魔教立场去,李长治亲历此种情境想要保持本?心?是何等?困难,还好,还好。”

“还好他及时醒悟了。”便是这?醒悟是建立在鲜血淋漓之上的,虽然明白这?是必然趋势,却也还是觉得不忍。

《卧底》这?篇稿子,符谦没有犹豫就定下了刊载,还悄然问道,“自?从《误国?》完结后,我?催了殿下几次开新文,都不予回信,如?今看?来也不定是不予回信,恐那?些惊才?绝艳的文章半数是出于殿下之手。”

指不定他回去翻找翻找,还能扒出殿下的其他笔名呢,

虽然他就算把稿纸盯穿也做不到像房子固那?样从写字的习惯看?出来,也没有郡主那?种能从笔名就把人联系在一起的绝对直觉,但他相信,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找到的!

于是符谦当真翻找了一整夜,在排除毛笔字笔迹的原稿之后,看?谁都像是周承弋写的。

——当然,里面没有一个是周承弋写的就是了。

符谦却很认真的写了一本?分析笔记:“这?本?题材不够新颖,但文风贴近《狐梦》偷生卷;这?本?用词犀利,有《女尊之国?》之风;这?本?……说不上来,同《穷书生种田》似乎是一脉,主角名字都叫江海潮……哦,原来是读者续写的,在《读者评论》上广受好评,但或许其背后就是原作者亲笔所书也不一定……”

可以说完全就是看?谁谁是,你要说没有逻辑,却又每一条都写了怀疑的缘由和?对比;你要说有,有些自?由心?证的理?由又很离谱胡扯。

这?本?笔记符谦写了很多年,一直带到棺材里,后来出土后一度成为“萧太子周承弋历史研究团队”的重要研究资料,结果自?然是研究了个寂寞,根据查证考据之后发现,基本?都跟萧太子无关。

不过此笔记的历史价值还是值得肯定的,不仅完善了萧国?时期文学史上的空白,同时也为后续的语文考试增添了不少值得全文背诵的文章。

符谦送房观彦出府,瞧见外面低调停着的车架旁候着的是东宫的凛冬,却也只觉得是太子着急想要知道稿子消息。

展扇遮在唇边,他微微倾身对房观彦调侃道,“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嗯。”房观彦正在做心?理?建设,以免等?会周承弋问起露出马脚来,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面上平静淡然,唯有耳朵微红。

符谦目送着他上了马车,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一时没有多想。

周承弋其实就在马车里等?着,顺便写稿打发时间,正好将百花楼盗宝收尾,叫长夏跑了一趟送去驿站,以免明天截稿日一到,房丞相怒极直接杀上驿站逼问负责人把他马甲又给掀了。

马车驶离符府,周承弋才?问房观彦情况,问是否被识破马甲时,房观彦坚定的回答,“没有。”

“那?就好。”周承弋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还可以顶着小天才?的笔名浪一浪。

房观彦怕自?己流露出心?虚,很快转移了话题,“玉兰打算与郡主合办冬日宴,只邀请一些相好的人去。”说着报出了些名字,都是周承弋见过的,骆异、裴炚、余映等?人赫然就在其中。

周承弋无可无不可,看?符谦的意思也是科举前的最后一次相聚,自?然点头应允。

周承弋在宴会之前将《江湖都是我?的传说》最后一个故事红船坞写完了。

红船坞是一个地方,因为一艘红色的花船而闻名,船上有男有女,无一不是美貌之人,且擅舞者不知凡己。有如?戚夫人翘袖折腰之舞者,有如?飞燕能作掌上舞者;亦有如?公孙大娘剑舞动京华的。

红船坞纵情声色,日夜笙歌不歇,不止江湖人趋之若鹜,便是权贵世?家也竞相掷千金欲睡今日花魁,即便成为花魁入幕之宾者有那?些几个后来再不见其踪影,也不妨碍他们来找乐子。

不错,他们这?里的花魁是靠日子算的,今日能坐上花魁之位的,明日兴许就斗舞失败,便不是了。

死了几个人之后,红船坞便被盯上,船上看?似糜烂的气氛中却隐隐透着几分焦灼,诡异的香气在台上翩翩起舞的姑娘公子们身上弥散而出,将整座船熏染。

不知不觉的,船上的人便陷入了昏迷中,再醒来,红船已经靠岸,可船上的东道主们尽皆失去踪影,人也都被分开,只有一小部分还在船上。

而他们找遍了整艘船没找到消失的如?人,只找到一具狼狈的贴在船舱壁上僵硬干瘦的尸体。

正是刚刚夺得今日花魁娘子入幕资格的胖富商,他全身光裸,某不可言说的一处正卡在船体缝隙里,已然摩擦的血肉模糊。

有人说这?是被邪功吸成了皮包骨骷髅;也有人说是妖邪作祟;而解春风扮作的小大夫查探了房间里的茶水烛台等?物品,给出是中了一种致幻的其香的结论。

信者有,不信者也有,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寻那?些消失的人去了哪里。

他们离开甲板下船,在港口发现一面木板,上面写着“只有找到船上的宝物才?能离开这?里”。众人都不信邪,却发现红船坞仿佛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他们经历了鬼打墙一般,无论从哪个方向离开,最终都会回到港口停靠红船的地方。

他们只能重新上船找宝物,有关于船上杀人事件有了初步了解,比如?船上今日的花魁,她?是被逼良为娼的,父母兄弟都被杀死,而那?个丧心?病狂的凶手就在他们之中。

这?些人面上看?不出什?么,心?底却开始算计,有些从中看?出了端倪的,已经在思考该怎么保住自?己的性命。

他们费尽心?机开启各种机关找到了宝物,终于走?出了这?片迷雾,来到了一处木屋子,屋子里躺着几个曾在船上见过的舞女,她?们身上的衣服妆容精致,却紧闭着眼生死不知的躺在寒玉床上。

解春风说找到了一块和?先前在港口一样的木牌,上面写着差不多的话,只是船上变成了“屋中”。

已经有了前面经验的他们已经开始自?觉的翻找解谜,最后却发现宝物指向的是床榻上的人,揭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的是一张张熟悉的脸。

有人惊的倒退一步倒在地上,转头仓皇地想跑,却被山上突然滚落的巨石砸死。

有关于这?些人的故事缓缓铺开画卷……

首尾呼应,蛟龙地宫和?红船坞的故事结构是很相似的,都是密室逃脱,通过搜找东西过关开地图的方式来打开剧情,承接前文的悬疑探秘,处处透着几分诡谲气息,而其实只是一些障眼法罢了。

其实船上的人并没有消失,他们只是被藏在了机关当中,因为药物尽数昏迷着,红船坞的姑娘公子都是些可怜人,他们不会武功,甚至是娼妓,没有报仇的能力。

解春风虽然奇诡武功出众,手段繁多,却不可能一力降十?会,他便设计了这?一出把戏,将那?些罪孽之人一步步引入深渊,亲手揭开自?己想要隐藏的那?些东西。

一直到最后,那?些人还以为自?己可以活着离开。

然而解春风不可能叫他们活着。

周承弋一鼓作气写完了红船坞,再次感叹解春风真是他笔下最邪气的主角了,喜欢他的会极度喜欢,讨厌他的会特别讨厌。

比如?周承弋本?人其实对以暴制暴是持保留态度的,但不可否认,解春风所做的事情确实非常的爽快,真正的深仇大恨,那?便是将对方杀了也是不解恨的。

而世?界这?般的大,往往很多事情并不能真相大白,现代的法律都有不少漏洞可以钻,更别说古代了,且封建时代,阶级固化,人权难以赋予平民。

然则改革者若是步子跨大了,带给平民的不是解放,而是另一种水深火热,连同整个国?家的体系全部崩塌。

这?便是周承弋不可能坐上那?个皇位的原因,他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可要他上位之后无视这?些弊病他难以做到,绝对的强权是很可怕的事情,而强权之下推行的政策把控不住度便会成为灾难。

或许往后史书评价会是“罪在当下,功在千秋”八个字,可那?时的祸乱绝对不是轻飘飘一个“罪”字便可以定义的。

如?同当初陆尚书贪污之事,周承弋说的那?句“功是功,过是过,功过怎能相抵”,他始终如?一。

而他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的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写出来传世?,由世?人去实验去选择,能实现并且发展的便是适合这?个时代的,被搁置淘汰的便是需要留待往后去攻破的。

乱世?可以是因为一个人,而盛世?却绝非一个人的功劳。周承弋清楚自?己的短板,只想当一个淹没在历史洪流里的人。

冬日宴定在第一场雪落之后,长安城内外银装素裹,符谦府邸栽种的腊梅尽数开了,红艳艳的点缀在雪景间,分外醒目。

如?他所言,取的便是红梅傲雪之意,而赴这?场宴会之人,无一不是天之骄子。

周承弋这?个太子全场身份最高,被请去坐主位,他没犹豫拒绝了,笑着道,“此宴为私人宴,来此的都是相熟之人,都是来开心?的,尊这?些礼,那?我?是否还要喊一声蒋大人?骆大人?杜大人?”

被点名的三人连连摆手说不敢。

周承弋扯了扯嘴角,“诸位与我?年龄相仿,叫我?一声叙之便是,便当只是一介书生。”

众人从善如?流竞相唤了声“叙之兄”。

正因为是熟人私宴,氛围非常的好,先是集体敬酒祝了房观彦和?余映金榜题名,每人一句诗文祝词,考虑到这?二?人酒量,是在说完之后集体敬的。

二?人自?然是都喝下。

杜冰箬沾了酒本?就爽朗的性子更加放开了,起身单敬余映道,“当年辩论赛之时,我?初入长安不久,慕名去瞧当真为观雪居士之口才?折服,未曾想今日竟然有幸与居士喝酒吃饭,杜某情难自?己,唯有敬居士一杯,聊表敬佩之心?。”

杜冰箬的酒是直接倒在碗里的,足有巴掌大的满满一碗,他咕咚咕咚全喝干。

没想到余映也不声不响的倒了一海碗,吓得杜冰箬赶紧“唉”了一声,焦急的给周围人使眼色,却不想无论是最会看?眼色的符谦,还是离的最近的惠敏郡主都没什?么反应。

杜冰箬只好自?己劝,“是我?敬你,多少量是我?的敬意,您若回礼,意思意思便可以了,不必勉强。”

哪晓得余映喝下后表情都没有变,痛快的像是喝了水,露出个短暂惊艳的笑容,语气平淡中透着嚣张,“我?从不勉强自?己,论酒量,你比不过我?。”

“哦?”这?话顿时将杜冰箬这?北方汉子的拼酒魂给激出来了,他再次起身敬酒,“正巧我?也酒量尚可,便与居士比试一番?”

“叫我?幼卿便好。”余映应下。

惠敏郡主悄然的叹了口气,找人去煮醒酒茶,看?着杜冰箬的眼神有些同情:宋绪文老先生是出了名的海量,余幼卿可是能把老先生喝吐到甘愿戒酒之人,这?杜冰箬是真会挑。

可不是会挑,来长安城后唯二?的两次拼酒,一次选中周承弋喝了个人事不知,这?回又选了量比海深的余映。

那?边拼酒,这?边倒是和?乐融融。

房观彦坐下时,周承弋习惯的伸手给他搭了一下,随后自?然的牵着按在自?己腿上,凑过去问他,“觉得还好?”

房观彦在这?些日子里早已经习惯周承弋的各种小动作,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反而觉得自?己着实被小看?了,他将那?杯子放在桌上语气也很随意,“这?些量怎么可能醉。”

“可你酒气上脸了。”周承弋说的煞有介事。

房观彦信了,当即伸手去摸脸,触手却并没有感觉到烧起来的热意,听到了耳边周承弋忍不住的低笑。

他顿时便明白了,这?人恶趣味又上来在逗弄他呢,又无奈又好笑的道,“当心?你下回再这?样,我?便不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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