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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黎之立即道:“朱乐,停车。”

听到白黎之突然变冷和果断的声音,朱乐赶紧答应着“是”,恰好右街临学校,靠边停在连排树荫下。

九月高校已开学,校门口有学生进出来往。

从校内出来四五个年轻女孩,穿着打扮成熟似大学生,露着大长腿,化着流行口红色,朱乐看向校名,是所大学。

本想下车的白黎之,见状改口道:“朱乐,麻烦去给我买瓶水。”

朱乐自然明白白黎之是想让他回避的意思,推门下车,过街去对面超市。

日光在树荫下透出的光影在车窗外向里面攀爬,白黎之闭上眼不看那些光影,问电话另一端的人:“你说他和强|奸没什么区别?是什么罪?判了几年?”

电话里的贺嘉誉说:“未遂,三年。”

白黎之良久的沉默。

白勇锐,他父亲,在他九岁的时候,强|奸未遂,被判刑三年。

他如今三十有一,这一刻刚刚知道这件事。

贺嘉誉感到电话里里沉默的压抑,玩笑了一句:“老白,你别搞得这么沉重,弄得我跟着一起沉重,晚上一起打球吗?打打球,运动运动。”

沉默被打断,沉重的气氛好像突然变荒诞,白黎之绷紧的嘴角渐渐松散开。

他低笑,凝重的眼里没有任何笑意,而笑声还是那个不正经的腔调。

“可得了吧,你是打台球能打得过我,还是打篮球能打得过我?下回吧,我今儿去老师家。”

白黎之这谈笑自若的模样一点听不出来刚才谈论的是他父亲的事,好似谈的真是很多年没见、也没什么感情的叔叔。

贺嘉誉未察觉到白黎之有何反常,笑说:“行,下回,顺便给我小外甥女再签个名。”

白黎之:“……”

上次说好不再向他要东西,这回就改成要签名了。

白黎之的笑声仿佛那河畔被微风吹拂的杨柳,轻轻扫着对方的耳膜:“要不贺总您雇我专门哄你小外甥女开心得了,我就不上班了,每天只哄你小外甥女玩。”

漫不经心若无其事地调侃着。

孟家花园。

白黎之挽着白衬衫袖子,站在老师孟翰鸿身侧,提着水壶浇花。

他的气质太像古代里的贵族皇子,翩翩贵公子,怡然自得,花园被他给衬得像极皇帝的后花园。

孟翰鸿和别的老头不一样,别的老头爱去公园里下个棋啊,拉个二胡啊,他都没那个兴趣,他喜静,偏爱在家里养花种草,对着家里的花花草草“格物致知”。

孟琳是孟翰鸿的独生女儿,孟琳不喜欢养花种草,她在俩人身后坐着看书。偶尔将目光落在白黎之的背影上,有欣赏信任,也有迷恋。

但她目光转瞬即逝,不易被人察觉发现的迷恋悄悄落入花海深处,再收回,浅笑中夹着无奈。

她和白黎之认识太多年了,知道白黎之从未对她有过心动时刻,哪怕一秒都没有,只当她是师姐。

今儿白黎之过来,孟翰鸿很是高兴:“黎之晚上在这儿吃吧?我给你做你爱吃的牛肉。你师娘就算了,她不爱做饭这事儿,这俩月变本加厉了,还总往家带炸鸡奶茶,烦死了。”

“行啊,就打算来您这蹭饭呢。”

白黎之笑说:“不过老师我求求您多放点油盐酱醋吧。再淡得没味儿似的,我就真不想再来了。”

“嘶,”孟翰鸿不乐意了,“你们年轻人怎么都不知道养生呢,非得让医生和你们说少油少盐多吃清淡,才能听话两天。”

孟琳在旁边对白黎之说:“瞧见没,这世上最没自觉性的就是我爸了。我妈都天天往家带炸鸡麻辣烫了,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还天天讲养生呢,黎之我劝你晚饭还是别在这吃了,我家盐都是黄金做的,我爸不舍得放。。”

孟翰鸿回头拿水壶呲女儿:“去去去,哪有你这么赶客的。再说你嫌我做饭难吃,你不也吃好几十年了吗!”

孟琳翻了个白眼,不优雅,但也很美。

美人翻白眼都很美的那种美。

白黎之在旁边看着父女俩的日常相处,轻轻弯起唇角,不是不羡慕的。

三人有的没的贫了会儿,夕阳渐渐落下,花园里吹起了傍晚小凉风。

白黎之提着蓝色塑料水壶,绕着圈地浇水,忽然说:“老师,我和白勇锐,很像,是吧?”

孟翰鸿浇花的手突然一抖,水滴出了花盆外。

他和白黎之的父母是老友,有很多白黎之不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孟翰鸿问:“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白黎之淡道:“前两天见到他了。”

孟翰鸿累了似的,向后坐到凳子上,回头说:“阿琳,你去帮爸找眼药水,爸眼睛疼。”

孟琳知道她爸是要和白黎之单独谈事,她起身说:“我去找找,再给您二位拿点小糕点。”

意思是您二位多聊会儿吧。

孟琳推门出去,孟翰鸿双手敲着腿,叹气说:“我说你怎么今天突然过来找我,还有什么要问的?”

白黎之放下水壶,提着凳子坐到老师面前。

他在父母刚离婚的时候,开始了一段很长时间难熬的经历。

那之后,是孟翰鸿夫妇俩将他从泥泞里挖出来,带他回家,他最信任的就是老师和师娘。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白勇锐是为了不三不四的女人抛妻弃子离开的。

直至他接到贺嘉誉的电话,他才知道白勇锐消失那几年,是进了监狱,而且是以那样的罪名。

他母亲,老师,师娘,都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白黎之垂睫,沉重地问道:“老师,他消失的那几年,是进监狱了,是吗?”

孟翰鸿皱起眉,猛地抬高音量站起来:“你查他了?我以为你不会再关心他任何事,你查他干什么?!”

这语气已经说明他们不想让他知道这事。

“前两天看见他和年轻女孩在一起,就顺便查了,”白黎之摘断一片叶子,在手里卷着,不紧不慢地问着,“老师,当年他和我妈离婚,是因为他和年轻女孩在一起出事了,是吧?那女孩成年了吗?”

孟翰鸿在电影学院教了一辈子的书,见过太多学生,分析一个人的情绪与目的早就不是难事。

白黎之为什么在见到他父亲和年轻女孩在一起之后,就突然开始查他父亲了呢?

而白黎之问他的两个问题是:

——他和他父亲是不是很像?

——那女孩成年了吗?

说明白黎之在意他父亲出轨对象是否成年了,在意他和他父亲很像。

当初白勇锐的外遇对象确实是个年轻女孩,被年轻女孩的家长撞见了,后来就闹出了强|奸未遂的罪,至于是不是强|奸未遂已经无从知晓了。

谁在知道自己父亲强|奸未遂进监狱后能不自卑?能不恶心父亲?

尤其白黎之当时才九岁而已。

那时候没人愿意告诉白黎之真相,久而久之,就更没人会对他说这件事了。

孟翰鸿没有正面回答白黎之的问题,也摘了片叶子在手里卷着,若有所思说:“我听阿琳提起过,你新剧的女主角是个年轻女孩。”

白黎之没说话,将叶子放在唇边,吹出哨子一样的曲子来。

孟翰鸿抬头看白黎之,他吹的是首国外的民谣,挺忧郁的。

他看着这孩子长大,了解这孩子,心思太深,也敏感,表面上好似对什么事儿都漠不关心,其实心底是软的,不然也不可能在父母离婚以后,那么长时间里躲在黑暗里。

当兵、成为明星,都是他逃离黑暗的方式。

“黎之啊,”孟翰鸿拍着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和你父亲像的只是外表,个性不像,不要多想。”

白黎之眯眼望着阳光,继续吹叶子,叶子的悠扬调子轻缓得像坐在河边玩石头水的少年。

第一次她酒后一酒瓶挥下来的时候,她骂喊的是:“你说话啊,你能不能不要和你那个死爹一样在我面前装哑巴!我他妈欠了你们什么啊,啊?!”

“你又不说话,又不说话,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面对你的时候有多痛苦!”

“白黎之,你少这么看我,你少用和你爹一样的眼睛这么看我!”

她酒醒后,抚着他脑袋和脸上的血一声声哭:“儿子啊,你和你父亲,可真像啊,你为什么和你父亲这么像啊。你不要像他,妈求你了。”叶子声音变了调,像在葬礼上发出的突兀不和谐的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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