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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让她走。

姜听白轻喘着气,撑着从地上慢慢起来,她此刻的状态很狼狈,藕色长裙染了血妖异万分,唇角颊侧也都是未干的血迹。

全是沉舟的血。

……一个人怎么能流出这么多的血。

她低下头,那柄匕首仍然在她手中,就在刚在,沉舟握着她的手,将刀刃送进了他自己的心口。

那一瞬的姿态,竟然是温驯而又臣服的。

像虔诚疯魔的信徒,跳入陷阱的麋鹿,委身刀俎。

姜听白其实一直觉得,她自己给自己套了一层壳。

而她是缩在壳里的胆小鬼。

实在算不上和睦的家庭环境没能教会她到底如何去坦然接受感情,更没能让她拥有相信别人的能力,以至于每当有人对她示好时,她总是习惯性的表现得很欢喜,然后在心里悄悄的提醒自己——

别觉得自己很特殊,别去真的依赖对方。

就像现世时父母定期打给她的钱款,一年一两次的会面,如果真的把这些当真,去讨要关心和宠爱,会给他们添麻烦的吧?

外?婆教过她,要乖,不要去打扰爸爸妈妈。

于是她努力的学,学着变乖一点,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对他人的好意或恶意全盘照收,用温柔地外壳伪装自己,可怜巴巴地维持着心里那一道围墙。

即便有过似乎真的很喜欢她的男孩子,少年不吝啬言爱,情话里的热烈情意汹涌澎湃,像是夏日里的烟火与夜晚,美丽而虚假。

姜听白讨厌这样短暂又轻薄的东西。

就如同?妈妈临走前给她买的甜筒,粉色的,上面有鲜红的草莓和果仁碎,很快就化在了她手里,留下了一手粘腻,还带走了她的妈妈。

她在自己的壳里,固执的奉行这一套理论。

——在有人用心头热血将她浇灌之前。

姜听白丢开手里的匕首,撑着流霜剑,从地上站起来,低垂着的眼里水汽迷蒙,看不出思绪。

她冷静下来了。

她在这一刻很理智的想:沉舟和他的父亲完全不一样。

信徒向神祇奉上灵魂,他亦进行了一场近乎鲜血淋漓的献祭。

他投降了。

投降于这自欺骗而始的情动,投降于诅咒轮回一般的命运,投降于她。

他放走了她,却把他自己锁起来了。

进入地宫的法阵已经被破开了,因此只需要去到阵眼的位置,随便捏一个浮空咒便能上去,离开地宫。

姜听白慢慢走了过去,轻轻闭了闭眼。

今夜突然落起雨来。

横风吹雨入楼斜,锦帐银灯影,纱窗玉漏声。

沉舟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像没有任何力气一般,倦怠地倒在了一方白玉台上,仰着脖颈闭上了眼,姿态如同?濒死的雀,安静的几?乎没有呼吸。

心口的伤他未做任何处理,放任血液汩汩地流,他似乎没有察觉一般,只是无所?谓的,惫懒的躺在那里。

他听到了她离开的脚步声。

沉舟轻轻勾起唇,失血伤重的情况下他面容苍白,唇却愈红,是更加昳丽秾艳的一张脸。

……是该走的。

他这样淡淡的想道。

殿内华彩流丽的暗光流水一般笼在他身上,鸦色长发倾泻如锻,他也安静的将自己沉没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宫里。

仿佛闭着眼,时间就可以慢一点。

仿佛闭着眼……她就可以回头。

他的思维也变慢了,迟滞得几?乎不去想任何的事?,以至于急匆匆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殿内响起时,他甚至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来反应,才慢慢睁开眼。

然后他愣住了。

他精致眼尾甚至带了一点暗红,剔透眼眸上也覆了一层薄薄的水光,下意识半坐了起来,顶着一副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脸上的脆弱神情,发怔地看着急匆匆向自己跑来的人。

姜听白抱着一怀的衣袍,噔噔噔地跑过来。

她的发尾与眼睫都有些湿了,是方才被殿外?的雨淋到的。

……是的,她刚刚真的走了出去。

本就该走的,她来扶风就是为了解咒,咒解完了自然要走……

…要走吗?

即便是夜间,殿外也比地宫中亮得多,琉璃宫灯将天井处照得亮堂堂,姜听白顶着绵绵细雨,神思不属地走到了庭中的花树下。

雨滴飘进了她眼里,她有些怔怔地抬起头,借一盏宫灯去看枝头繁花。

……是芙蓉花。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姜听白怔怔地伸出手,本是想去碰那一枝芙蓉,却先看到了自己手上已经干涸了的血迹。

她所思,真的在远道吗?

她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咬了咬下唇,转身又跑进了雨幕里。

雁门殿废弃太久,姜听白还是勉强扒出了一件干净的白色外袍,沉舟那身衣服都被血浸透了,还是换一身比较好。

……好吧,她就是觉得有点尴尬,手里拿点什么东西总比空着手好一点。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说辞,尽量想让自己言简意赅一点,最好表现得又得体又有距离,顺便再把心头血给他还回去。

既然是心甘情愿的心头血,那他们两个人就可以互帮互助,病友帮扶,最后不就双赢了吗。

她腹稿打得很好,可等到下了地宫,对上白玉台上姿容昳丽的人看过来的视线,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世人对于美的东西,都会有一点隐秘的期待。

想看他脆弱无依的情态,看他甘愿伏低的眉睫。

沉舟是那种连眼角风情也锋利的美貌,骨子里的尊荣像朱廊深处华艳的暗香,又带了漫不经心的倦意,那时王座上纡尊降贵的一眼太过惊心动魄,以至于姜听白从未想到他会有现在这样的神态。

这样……像是快要坏掉了一样的神情。

“你?……”

“你?回来做什?么?”

没等她说完,沉舟却突然开口,语速很急,硬邦邦的。

“我……”姜听白我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半晌才注意到他心口那处的伤,连忙道:“血怎么还在流?”

沉舟直起了身子,唇角抿得很紧,很固执地执着于这个问题:“你?回来做什?么?”

一点体面也不要了,像是露出自己柔软腹部的强大妖兽,非要红着眼睛往刀锋上撞。

姜听白说不出话来。

她尚能应对迂回宛转的试探与推拉,却不知为何对这样直白的问话张不开口。

“我……还是先处理一下你?的伤口吧。”

姜听白抿唇,抬起手又不自在地放下,她技能点都点在了打架和逃跑上,完全不会什?么治疗的法咒。

沉舟抬起眼看她。

他这会慢慢回过神了。

天份有时候比经验重要一点,他想了想,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来,抬手捂着心口,没有再问,反而轻声道:“……过来。”

姜听白一愣。

他神色很平静地抬眼看她:“我很痛。”

为她而刺的那道伤还流着血,姜听白没敢耽误,急忙坐过去:“要我…要我做点什么吗?”

沉舟面色依然很苍白,纤长鸦色的长睫无力一般的低垂,在轮廓秀美的眼下投下了一片淡淡阴影,便显出难得的弱质来,以至于盖住了他这张脸本来逼人的艳色,只剩下了一些柔和又脆弱的东西。

软乎乎的,像一片云。

他看了看她,终于抬起手捏了个诀,却是给她施了一个清洁术。

“我的血很脏。”他淡淡开口,“解了咒就别让它?留在身上。”

姜听白下意识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心里却还惦记着他的伤,开口催道:“你?的伤口……”

沉舟没有再耽搁,随手点了点,动作很敷衍。

姜听白连忙将手里的衣袍递给他:“你?换一下吧,都湿透了。”

沉舟低着眼看向她手里的衣袍,顿了顿,还是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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