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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墨色的眉,到眼角晕开浅棕底色的眼,不笑时亦明显的卧蚕,原就形状可亲的一双杏眸,瞪人时故意睁得极大,却仍没有什么凶狠劲,与记忆中无二的明艳。

独特的唇珠一点。

嘴唇一启一合,却仍不依不饶:“干脆你直接坦白好了,是本来就没失忆,还是失忆完已经想起来了?”

“不然你怎么解释这些?我可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多巧合,还能凑出几样指向性这么明显的证据来套我话的。”

钟成玉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如果我说,是因为这三样恰好就都摆在我衣柜那个纸盒里,就这三件东西,你信吗?”

“什么纸盒?”

“我用来放……很珍贵东西的纸盒,所以我一回来就去找了,但我放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这些。会放在那个盒子里,也不可能是工作相关的事,不方便去问别人,想到或许跟你有关,所以才来问你。”

他三言两语解释完,又看向她:“我这么说,你相信吗?”

谢如蔷沉默了。

没有正面回答,却已默默松开拽住他衣领的手,坐回凳子上,有些局促的模样。沉寂片刻,又默默伸手,把那杯热气不再的温水递给他。

“喝吧,”她说着,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如果你是在找那个盒子里……你妈妈的灵位,她已经被迁进钟家的墓地里了,灵位也放回了老宅。在你们老家,按你的想法,还另外给她修了衣冠冢——是我陪你回去的,修得很好看。”

钟成玉抿了一口水,点头。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没想起来这件事,我以为是凑巧。我电视剧看多了。”

谢如蔷自己早年丧母,深知关于他母亲的事,是他一生中最难以启齿也最痛的回忆,无意间开启了闸门,除了愧疚便只有愧疚,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

头先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线索也转瞬消散不见,她埋着头,沉默中,唯有责怪自己:其实到底有什么可怀疑的?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都要了结了,何必这么激动?

或许说到底,还是她被钟成玉骗怕了。

每每出现那么一点勾起回忆的温情,都唯恐背后藏着的是另一段、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的骗局。她怕误触开关,所以便干脆任性地把一切砸烂。

……可她也只是不想受伤。

没有想过伤害别人,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样。

“钟成玉。”

末了,她喃喃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头发都变少了吧,你就像个瓷娃娃,说错一句话,都怕把你的心碰碎了,摔在地上稀巴烂。”

“……没那么脆弱的。”

“但我以为你这么脆弱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每次装可怜都能奏效?”

谢如蔷说:“你早告诉我你是个骗子,谁理你啊。”

沉默。

过去好半会儿,或许是受够这沉闷气氛。

钟成玉摇了摇头,忽的主动开腔,问她:“很晚了,你困吗?”

他一边说,复又起身半跪下,作势把那几样东西收好,放回茶几底下临时置物的小格子里,包括那枚戒指。

“不困。”

东西收到一半,谢如蔷却没来由的蹦出句:“但,话说,你还记得那个草莓糖?”

钟成玉摇了摇头。

“也不是记得,只是稍微回忆了下,我没什么朋友,不会买这种看起来很贵的糖,除了你。”

朋友里,除了你,没人买得起这种糖。

他用朋友来形容她,如此自然的语气——仿佛一点也不觉得逻辑奇怪,也就愈发显得她的愕然如此格格不入。

“啊……这样。”

只是轻声嘟囔一句。

雨点拍打窗棂,窗外不知何时又落起雨。

南方的冬天总是难捱,何况这里没有空调亦没有照暖,谢如蔷这天只披了件羊毛开衫,里头的内衬薄得可怜,这会儿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冷,不自觉瑟缩了下,钟成玉收好置物格,站起身来,把窗户关实了。

没有人再重复那个问题。

钟成玉只又自顾自接了句:“医生说让我每天十一点前必须睡,到点了。”

原来刚才的“你困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抛砖引玉。

谢如蔷被自己脑子里某一瞬的荒唐想法惊起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只觉得这话现在回忆起来,简直充满了赶客的意思,当下想也不想便站起身来。

“那我走了。你这个事……你这些东西,我回头想想有没有印象,应该就是点纪念品其实。”

“你带伞了吗?”

“没事,我叫车。”

“这边车不好开吧。”

钟成玉点破:“怎么都有一段路要被淋到的。”

可谢如蔷已经推门走了,装作没听见,一直下到一楼,高跟鞋尖在一步之外的雨幕和半湿的地板间踌躇不定,她抬头看,雨越下越大,比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像某种既定的宿命,躲不过的雨。

只是这一次。

“诶。”

钟成玉后脚追上来,拍了拍她肩膀。

玉般白净的面庞,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那双生来带笑的桃花眼,不笑时看着倒明净澄澈,一眼能望到底。

写的都是温柔,恍惚没有别的算计。

“没找到伞——”

他说:“我睡沙发,行吗?”

深夜。

本该十一点睡觉的人,轻手轻脚,翻箱倒柜,不知从哪找来一只老式的热水袋。热水壶烧开,灌了一口袋热水。

谢如蔷睡得迷迷糊糊,整个人蜷成一只虾米,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往她脚下塞了什么东西,下意识便踹过去一脚,嘴里嘟囔:“钟成玉,你干嘛呀……别闹。”

钟成玉没吭声,蹲在她床头,像只沉默的小蘑菇。

好半会儿。

“还冷吗?”沉默的小蘑菇问,“暖和吗?”

做好事还要留名的呀。

“嗯,”谢如蔷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鼻音浓重。睡得迷迷瞪瞪,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胡话,“行了……老公,你别吵了呀……”

要不怎么说她心大呢?

“……”

心理年龄只有十六岁的。沉默的小蘑菇仍蹲在床边。

看起来毫无异样,除非借着月光——或许隐隐约约能窥见,他从耳根一路蔓延到领子里的红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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