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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宣德宫门,过宫城护河,沿着御街侧道,行上两里路,平康坊最尖上有一座三层相高的楼子,便是玉京中最盛名的酒家繁楼。
蔼蔼暮色,夜灯初上,彩楼欢门,珠帘绣额,楼中笙簧聒耳,鼓乐喧天。左边隔壁的阁子内有人高亢作歌,右边隔壁的阁子里有人大醉狂笑,窗下街面上游人如蚁,喧嚣嘈杂。
这就是裴煊所言的清净地方。嗓门细一点的人说话,都得被左右的声浪给淹了。
夜长欢却求之不得,正好,什么也不用说,认真吃东西。繁楼的酒食肴馔,样样精到别致,堪比御膳。故而,裴煊一说请她上繁楼,她就乐颠颠地跟着出宫来了。
来了阁子间里坐定,看着伙计呈上来的红牙牌子上,琳琅满目千奇百怪的菜名,她又为难。倒不是不知道该吃什么,而是觉得难得宰裴煊一顿,得多点多吃才是。一个贪心,不觉就点了一大桌菜肴,可就她两个人,能吃下多少东西?索性让伙计直接将菜品送到楼下,给街对面巷口那个盲眼乞丐,说是裴大善人送的,自己则留了两三样小菜,还有一只被叫做“火凤凰”的卤鸡,自顾吃起来。
裴煊由着她一番折腾,也不多话干涉,只坐在一边,吃了几口清淡小菜,便停了筷箸,喝着清茶,看她吃。看她吃得实在是……香,忍不住问她:“不是想吃炙鹿肉吗,怎么又改成卤鸡了?”
“不为什么,就是喜欢。”夜长欢吞了口中食物,答到。
炙鹿肉只是个借口而已,他还当真了。再则,繁楼的山珍海味珍馐佳肴众多,可她就偏爱这道俗气的食物,虽说红牙牌上写了一个美丽的名称“火凤凰”,可它就是一只油亮亮的……卤鸡,蜀地的口味,鲜香微辣。
“市井中称它为‘吮指鸡’,顾名思义……”夜长欢放下筷箸,张开十指,在唇边比了比,突然没好意思说下去。
吮指鸡,顾名思义,好吃到啃完鸡肉之后还可以吮指头。她在裴煊面前,已经尽量地,很文雅了,砍得小小的鸡块,用筷箸夹了,放到白瓷碟子里,小口小口,细细地吃。总不至于当他的面,横撕竖啃吧。可即便是很秀气的吃相,也没能掩饰住她的好胃口。说话间,她已经几乎将那一整只鸡给吃得所剩无几了,不由得一阵汗颜,双手无措地,朝裴煊摊了摊,问他:
“你要不要尝一点?”
“我不喜重味的食物。”裴煊答她,然后随手端起桌边清茶,眼皮一盖,嘴唇一啜,喝上一口。那骄傲作派,仿佛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人。
夜长欢被呛得一怔,咬了咬银牙,索性把盘中剩下的卤鸡,一并下肚了。一边吞咽,一边心中愤然。这就是所谓的仙凡之别吗?人家喝口茶就能饱,而她要吃下一整只鸡才能果腹。她直想找个机会,回宫里去问问明妃娘娘,她是不是不是她亲生的,而是从市井坊间或是乡村山野抱来的孩子,再怎么锦衣玉食,也掩盖不了那粗野本质?
被裴煊一句无心之语,不小心给比到了泥地里,再吃下去,夜长欢也味同嚼蜡,遂草草吃完,净手漱口。又觉得吃人嘴短,不等裴煊问话,她便主动开口了:
“我吃好了,你硬要拉我出宫,不就是想问吕桢儿的事吗?问吧。”
“你倒是实诚。”裴煊也是一愣,突然冷哼一声,说来,“那你倒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也没什么,就是买通了在她那个席上服侍的宫女,在她的茶里放了点盐,点心上滴了些苦胆汁,发上沾了些蜜而已,哪知道,她那么不经吓,小心得午膳都不敢吃,后来上船时,都饿晕了,我就好心伸手去扶她一把,却把她给吓得掉水里了。”
夜长欢也不否认,将她暗地里所作,和盘托出。先前还想着,悄悄做了便是,最好别让裴煊知道,所以今日一直都躲得远远的。这会儿,却也豁出去了,既然裴煊太精明,猜到是她,她也绕不过去,干脆就敢做敢当了,裴煊要怎么责怪,她也认。
可看裴煊的眼神,幽亮幽亮的,不喜不怒,嘴角微挂,似笑非笑,就想在听一个与他无关的笑话,却又觉得不好笑。夜长欢有些揣摸不透,不禁出言试探:“吕桢儿在我这里吃了暗亏,受了委屈,你是想替你的未婚娘子出头吗?”
“她不是我的未婚娘子。”裴煊突然皱眉,答非所问,又沉吟了几息,轻声叹到,“阿奴,被你这样一闹,这门姻亲兴许成不了了。但是,没有吕桢儿,以后还会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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