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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永乐城便打开了城门。

熙军营地里的所有伤兵,得以进城修整,阴凉干爽的石头屋子,总比闷热潮湿的帐篷地铺,要好得多;一车一车的清水,送到营中,虽然不能大手大脚地沐浴除臭,但总算能够滋润一下干得冒烟的喉咙。

这两个援助的举措,对于熙军目前面临的形势而言,其实是杯水车薪。鏖战了多日的士兵们,仍然抵在最前线,抵抗着夏国人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对方有着绝对的数量优势,可是轮番着来,而熙军却寸步不敢退,弹指不敢歇。

然而,城门一开,至少证明了,永乐城是友非敌,这个信号,就足以鼓舞士气,灭敌人威风。整个熙军营地如同被清泉浇灌的枯苗,瞬间恢复了生机与斗志。背后的城墙,终于成了可以暂时依赖的靠山,而不是随时要提防的冷箭。

这种感觉,好多了。

只有一个人,感觉很不好。

黎明时分,彻夜未眠的夜长欢坐在营地的帐篷里,心里乱得像有一窝蚂蚁在爬。

她居然把裴煊送给没藏丹珠了?!

昨天夜里,裴煊尚在昏迷中,她就着人将他送进城去了。其实,刀剑之下,皆是皮肉伤,本无大碍,裴煊之所以昏迷,是因为心脉受累,加之失血过多,一时不支而致。稍事休养,就会醒过来,然后再说慢慢愈合皮肉创伤。

等那人醒来后,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躺在永乐城大小姐的床上,会怎么想?永乐城的大小姐再邪性地告诉他,你的公主殿下把你送给我了,哈哈,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试问,见此情形,他又会怎么想?

裴煊会不会气得冲出城来,将她先女干后杀?

当然,他若是知道了内情,知道是他的卖身换来的全军喘息之机,也许,并不会生气,说不定,还会继续忍辱负重,跟永乐城多要些好处来。毕竟,这种事情,他又不吃亏。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她又想冲进城去,将他给先女干后杀了!

她直想去找没藏丹珠重新谈一谈,看能不能换个要求;可是,她心中又清楚,如果给她重选一次的机会,她还是会选择,舍私情而全大义。教养使然,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反正,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即恼自己的一时冲动,也叹自己的无可奈何,即害怕裴煊的恼意与怒火,又担心他的隐忍与负重。

就这样,安阳公主心里揣着一窝躁动不安的蚂蚁,在帐内砸拳跌足,乱走一气,又把自己走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远处的战斗,时起时歇,两军对峙,彼此煎熬,安阳公主则是在自己的营帐中,自我煎熬。

甚至,后来连着好几日,她连进城去看一眼裴煊的勇气都没有。

说来也奇怪,她之后也没怎么积极作为,但是,永乐城的态度,自动地,一天比一天友好。不但伤兵可以进城修整,连好手好脚的将领与兵士们,也可以自由出入永乐城;不但为城外的营地提供清水,还有伤药,食物,箭器等,也大车大车地送出来。

这种局势,与之前设想的最好情况——全军退进城中据城为守,还要妙。因为,永乐城彻底变成了熙军的大后方,城下的熙军战壕又变成了永乐城的最前线,双方已经不分彼此,结成同盟,连成一体了。

形势越是大好,夜长欢心里越发迷乱。

她知道,永乐城不会无缘无故,主动示好,一定是裴煊努力斡旋的结果。据莫不凡所言,裴煊进城后,第二日就醒了,之后一起住在城中大府里。夜长欢便思及那天夜里没藏丹珠毫不掩饰的企图,不觉掩面哀吟,她的情哥哥,一身伤痛,在那个蛮女面前,得有多努力,得如何努力,才换来的合盟啊!

会不会在永乐城与熙军阵营连成一体之前,裴煊已经不得不屈服于没藏丹珠的淫.威下,先与她连成一体了?

所以,当城中来人,正式邀请和亲公主与嵬名霄进城驻扎之时,夜长欢的心魔,已经长成了一棵撑满胸间的大树,让她没有半点面对的勇气,只想逃避。

嵬名霄乐颠颠地,收拾包袱,带着亲信,进城去了。她送给这个真正称得上能屈能伸变化无形的夏国大皇子一个走好不送的白眼,自己却坚持留在城外营地里,画地为牢,自我放逐。

全军将士都很感动,公殿下为他们敲开了永乐城的城门,如今还留下来与他们患难与共。自当抛头颅洒热血为报。

甚至,觉得白日的拼杀尚不足为报,到了夜间,竟还自发地唱歌给公主听。

满营的歌声,从那些破锣砂锅喉咙中喊出,满腔的热忱,从那些俚语粗话的民歌山调中溢出。

乍听时,觉得格外生猛,火辣辣地别扭,多听几次,到也适应了这魔音绕耳,咂出些战地情调来。

是夜,夜长欢便寻了个营地边高处,爬到一块大石上坐了,听那些鬼哭狼嚎般的动人歌声。

不时瞅一眼远处的永乐城,心里进行一番自我斗争。两个我,一个全大义的大我,一个贪私情的小我,在心里打得你死我活。

莫不凡给她从城中找了一坛酒来,又沿着山石爬过来递给她。夜长欢便顺手拍拍那宽敞的大石,邀请莫将军坐下来共饮。

“公主喝吧,军中禁酒,末将不能喝。”莫不凡想了想,在大石上坐了下来,却拒绝共饮。

夜长欢笑着接过来,也不再劝他,直接撕开封坛纸,抱起酒坛子,仰头就是咕噜一大口。

“扑哧”一声,那辣嘴呛喉的酒,立马呛得她一阵猛烈的咳嗽。

“纯粮酿造的烧刀子,比不得玉京的美酒,口感那么绵软。”莫不凡尚在一边,给她一个迟来的警告。

夜长欢点了点头,却又仰头倒了一口,强行忍了辛辣,抬起袖口朝唇间一抹,豪放无比。

烧喉的酒,反到比灼心的自我纠结,来得更利爽些。

几口烈酒下肚,更加放得开,索性逮着莫不凡当听众,倾吐心中一团乱麻般的苦恼。“莫将军,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她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与她聊这个私人话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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