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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雨势却并未减小。
或是在萧向翎那里碰了钉子,或是在夏之行那毫无头绪,又或许是雨势过大,不方便行路。
顾渊一直没回来。
不知不觉间,江屿已经在窗前站近两个时辰了。
不想入眠。
只因每个雨夜,他都会做那个离奇而诡异的梦境——他浑身鲜血倒在地上,有一人站到他面前,以他的角度却只能看见那人鞋履。
只是近期,竟还有些其他的梦境。乍看上去莫名其妙,却又叫人没法忽视。
身上的伤还在泛着刺痛,他微微活动了一下寒气中站久了的身体,关节处竟发出嘎吱的响声。
周遭安静至极,他竟是想起很多往事来。
他生来就没有母妃,又不受父皇宠爱,几乎只有顾渊一个活人每天陪在身边。
他很小时候问过顾渊,为什么他为主,顾渊为仆。
顾渊答,人生而有命,不可抗,不敢逆。有些人就适合坐于高堂之上,享众人拥护;有些人就适合匍于泥土之间,以身躯为梯,把别人送上高堂。
就像人各有志。
江屿说,但自己成不了那高堂上的人,也成不了梯。
他被如狼似虎的皇兄们虎视眈眈。有着皇子的身,却没有皇子的命……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渐发现,自己能透过他人的眼睛,看到那人最害怕的东西。
这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得到的,是一种异能。
在七岁左右时,他从书房跑出来,正面迎上满脸阴翳的丞相。记忆中丞相眉头紧紧皱着,目光几乎要迸出火来。他不认得江屿,还道是哪里来的小侍卫,便没搭话,径直向前走去。
但江屿一辈子也忘不了那此碰面。
他在丞相的眼中,看见了一个口吐鲜血的女子。她浑身是血,眼中闪着足以令任何人动容的,悲戚的光。
但即使这样,依旧难以遮掩她无边的美色。
江屿旁敲侧击地四处打听了好久。
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是有母妃的。
他有冤屈,有不公。他没法心甘情愿做□□,也没法干干净净坐上那高堂。
他要在盛世中苟且栖身,在乱朝中锋芒毕露。唯如此,才能在这狼群中活着。
雨势渐大。
江屿心乱如麻,转身取过一把伞,大步迈进暴雨之中。
——
监牢内。
狭窄的廊道内阴冷潮湿,两侧闪烁着明灭诡异的火把,更显悲戚与幽暗。
“站住,牢内重地,闲人勿——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七殿下恕罪。”牢口的士兵一看江屿的令牌,立刻拱手改口。
江屿脚步未停,目不斜视,朝着身后轻微一摆手,“不用通报了,我进去寻人……看一眼就走。”
“可是……牢内肮脏恶臭,还常有打架斗殴精神失常之人,只怕殿下……”
“嗯?怕我怎样?”
他偏侧过头,一侧隐在阴影中,另一侧还有雨水顺着鬓发流淌下来,嘴角却是轻微勾起。
像是满目苍白中,铿然坠地的一片雪。
士兵晃神的片刻,江屿整个人已经隐进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牢内地形错综复杂,越走得深入,所见之景就愈发狰狞。
有人双目放空地躺在冰冷的地上,似乎下一秒就没了气音;有些人见人来,便拼命晃动着牢房的们,还用头撞击出石破天惊的响声;有些牢房早已有未清理干净的尸体,招来了腐蝇和老鼠。
随便一个人来到这里,都难免会感到恐惧、恶心,更别提从小娇生惯养的皇子。
但出乎意料地,江屿并未向两侧的牢房投去一丝目光。没有怜悯,也没有嫌恶。
雨水从他素白色的长袍边缘上低垂下来,顺着来路形成了一道长长的水迹。
眼看着就要走到长廊尽头,前方的牢房却莫名其妙地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长廊分为两半。
江屿这才偏过头去。
——只见在中部位置的一间牢房中,所有犯人都挤到了牢房的一角。身上并无伤痕,只是眼神中颇有惊慌与不安。
而另有一间牢房中,所有犯人都挤到了牢房另一边的角落,而他们身-下,竟是垫着一张厚实而花纹华丽的棉被……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简单而离谱。
——中间那个牢房坐着一个人。
萧向翎侧身而坐,双目阖着,像是在冥想。
能把牢房坐成如此舒适的程度,大概也只有他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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