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荣府众生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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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清晨的阳光总是那样温柔，不带一点攻击性，清风挟带着似有似无的桂香，在不知不觉间带着你入了清甜的梦。穿过明纸糊的窗户，星星点点的落到窗边的朱漆泥金雕花三屏风式镜台上，映照着坐在台前的林乐曦。

乐姑姑通头之后，拿着梳子为她细细盘发。黢黑的眼眸沉默而寂静，望着菱花镜里自己的倒影，十五岁的年纪，如今已经能看出来她完全长开之后的容貌了。

温润的阳光撒到她周身，皮肤被映衬的愈发莹白。梳妆台旁边的美人高脚几上放着一个白胎青柚广口瓶，里头新养了两把丹桂。柔和的光晕将整个屋子都渲染的岁月静好。

“姑娘，二姑娘三姑娘都起了，正洗漱呢。爷在庭院里打拳呢。”茱萸进来道。

林乐曦点头，看着镜子里的乐姑姑道：“今日往重装扮罢，荣府习惯了眼高手低，上下一颗心一双富贵眼。若是不叫人家知道林家的底蕴，怕是要看轻了咱们。”

乐姑姑闻言，笑道：“姑娘从前不是不在意这些么？怎的这回便格外在意着装了？”

“别的倒也罢了，偏偏那是荣府。丢了甚也不能丢了林家的脸面。”林乐曦难得这般孩子气的表现。

乐姑姑忍俊不禁：“姑娘放心，荣府那边的情况奴大抵都知道的。不会让林家嫡长女在气质上输了人家。”

林乐暖因为起的早，趴在米妈妈怀里打着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暖暖还是不曾适应。”林乐曦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黛玉同样笑道：“她还小，等找到了女夫子，规矩定下来了，自然不会犯困了。”

“你今日倒是放松不少，不见从前的紧张与疏离。”林乐曦转头看她。

黛玉点头，她想通了。“阿姐说的没错，荣府是我外家，这是割不断的血脉。不是我想抛便能抛的。我想过了，坦而面之，也不是甚大不了的事。”

林乐曦听了，微笑着点头：“能明白这个道理便好。荣府不见得好亦不见得坏，自己亲眼见了才知道。”

荣府这边早早便知道林家姊妹要来，王夫人已经开始吩咐人准备了：“周瑞家的，去吩咐厨房。今日有贵客来，拿出看家本领，好好招待。”

“诺。”周瑞家的会意，嘴角微微勾起，笑道。

扶桑从衣橱里取了衣服出来：“姑娘，林家的几位主子就要到了，咱们快些罢。”

贾玖却不见焦急，慢条斯理的梳妆：“林府离荣府隔着三条街，便是即刻出发，我现如今开始打理，也来得及。”

“老太太，大抵是着急了。”扶桑看的出来，贾母还是想让贾府与林府联姻的。

贾玖淡淡一笑：“这些于我而言，都不紧要。如今哥哥之事已然尘埃落定，我也不会再过多干预。”

“姑娘，那王家姑娘可着实大胆。有一就有二，咱们拦了一回，那后面呢？”扶桑还是有些担忧。

之前贾琏与山东庄家定亲一事传来，王熙凤确实闹了一场。若非这边的人盯的紧，及时闹出声响让王子腾夫人出来将王熙凤带回去，锁起来。只怕如今这桩婚事还存在诸多变数呢。

“王子腾升任了九省检点，外人看来自然是升官的大好事。可若是换个内行人来瞧，那便是贬谪。”贾玖在张家住了那么久，虽则官场事很少有人会细细为她讲解这些，可细观张家三位舅舅行事，多多少少她都会自己猜度出一些来。天家对京都勋贵并不十分意满，大有除之而后快之意。只是如今有爵之家闭塞耳目，只顾自己贪图享乐，将天家心思之变视而不见甚至还有些洋洋自得。

“奴听姑娘的。”

北笙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二太太让宝二爷去铁槛寺了，不到晚间怕是不会回来。”

贾玖脸上皆是了然：“二太太与姑母积怨已久，老太太的心思在二太太这里必然行不通。行遇拦路虎，二太太如何都不会松口的。”

“可是老太太如何能服软？”扶桑对贾母有些了解，知道一旦是贾母做的决定，贾政一房必然有一人顶不住世俗礼教率先松口。

贾玖带了玳瑁镶金嵌宝珠镯子：“老太太与二太太，总有人要松口。横竖宝玉年纪还小，离成婚还久着呢。且看着罢，这事有的好磨呢。那住在府里的薛家是那么安分守己的么？不见得罢——”

听见这话，扶桑低头。薛家那位公子怎么是个肯安分的主儿，来京不过半年，已然跟京都不少的纨绔公子相熟，名声不好。

“准备准备罢，去见太太。随太太一起去见老太太。”贾玖将水晶镶钻镂空金簪在发上带好，立身道。

“诺。”

王夫人正与贾母商量元春在皇后宫中一事，两人还是有些分歧：“天家后宫三千，唯有虞嫔如今独占鳌头。你让元春出去，岂不是叫人做靶子？!”

“老太太难不成是觉着虞嫔一个九嫔之末的妃嫔会西风压倒东风，动摇皇后娘娘之位？!”王夫人一向很是信任自家兄长的眼光。

贾母有些语塞，她怎么就是不懂自己的言外之意呢!“我的意思是!不必着急，稳妥行事，可徐徐图之。”

“老太太，元春时间不多了。她入宫时十五，如今已是双十年华了呀——”王夫人总算是将自己心底的焦虑与不安道了出来。

大楚皇宫宫规明言，宫女一到二十五，便要放出宫来。令其归家，方是不违人和。元春入宫是十五岁，如今已然是双十年华。如果在后头的五年里再无法承宠，她便要回来了。这般年纪的姑娘除了在家里待着便是为人妻母，只是二十五年纪到底还是大了些，不少好儿郎都已有了人家，能与之说亲的不是填房便是继室。你要一个处在深闺十五年，又去皇宫大内见识历练了十年的大姑娘这般嫁人，如何肯甘心啊？

贾母听见这话，方才思虑起这个问题来：“天长日久的，我倒是都快忘了元春今年已然是双十之龄了。既是如此，那确实不能再拖延了。”

“谢老太太体恤。”王夫人听见了这话才大松一口气。

琉璃在后头远远看见过来的人影，连忙高声道：“大太太来了呀!二姑娘今日也一并跟着过来了。”

“我去给太太请安，太太要来给老太太请安，便一同来了。”贾玖笑着回答。

邢夫人听见了，心里也甚是受用：“老太太可得闲？”

“老太太刚用完早膳，二太太已在了。”琉璃揭开门帘，恭请她们入内。

淡紫色衣裙上用金线绣着代表富贵牡丹，在银色纱衣的摆动下若隐若现，尤其的好看。贾玖手里持了一柄宫丝团扇，轻轻摇着，上前请安：“见过老太太。”

贾母今日换了一身大红缂丝蝴蝶葡萄褙子，同色密织金线合欢花长裙遮住了脚下那一双一样红色的绣花鞋。满头白发，与这一身红倒是相映成趣。神色淡淡的：“坐罢，一大早的便过来请安，可怜见的。”

“这是做孙辈的本分，礼不可废。再者，更辛苦该是太太与二太太，阿玖的这点子才哪到哪儿啊。”贾玖笑道。

王夫人为表自己孝心，兼之荣禧堂到贾母这里比东跨院要快许多。每回邢夫人到时王夫人早早就到了，甚至于有一两回贾母都已在用早膳了。邢夫人心里憋闷，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听得贾玖为自己说话，邢夫人当然高兴，这个女儿还算是有良心的。“可不是老太太与弟妹，更为辛苦些。听闻珠儿家的已经有了身孕，那可是为府里开枝散叶的大好事啊！弟妹难免有些操持。”

贾珠自考场出来之后身子骨愈发不好，如今且躺在床上将养。贾琏倒是活蹦乱跳的回来，王夫人怎么看怎么不舒坦。

贾玖垂眸，这事她不能插嘴，不然会让引起反弹的。适时的，外面有人将消息传过来：“老太太，林家的车架到了，在东仪门下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