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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州府城外,突然涌来大量流民。

还没反应过来,张天使和?他的几名侍从就被难民潮冲开。

一般来说?,城门守卫遇上?难民,若是几个或几十个,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进城乞讨或找活计。

一旦碰上?数百上?千的难民潮,只有一个反应——

立刻关闭城门!

可怜的张天使,没能?等到庆王和?知府,没能?风风光光地进城,却碰上?了一拥而上?的难民。

他座下之马受惊,嘶鸣着扬起前蹄。

张天使一路风尘,神疲体乏,一时不慎,没抓稳缰绳,竟直接从马背跌落在地。

他的随从被人潮隔开,没办法过来扶他。

所幸他只是摔到了屁股,没有伤筋动骨。

张天使气?得差点破口大骂,心?想等他进了城,就把这些贱民都给活剐了!

他撑着坐起,抬眸一看,瞬间愣住了。

一群流民将他围得水泄不通,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寻到猎物的狼群,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一口。

张天使慌了。

他颤抖着抱住自己,脑子飞速运转,试图利诱这群饿狼。

“他有干粮!”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嗡地一声,流民全都一拥而上?。

张天使整个人被淹没。

有人拽走了他的干粮,有人抢走了他的钱袋,有人抽走了他的腰封,有人劫走了他的玉冠,甚至有人扒了他的衣服!

城内。

报信人奔至城门,见城门紧闭,尚且不知发生何事,不由?怒斥守兵:“怎么回?事?何故关闭城门?不知天使大人在城外等候吗?速速开门!”

守兵肃着脸道:“这位大人,城外忽然出?现难民潮,小人也没办法。”

报信人气?急败坏,顺手?挥出?马鞭:“有难民还不派兵镇压,若是天使大人被难民所伤,尔等难辞其咎!”

眼见马鞭碰到守兵的脸,一只大掌突然捉住鞭子。

“大人息怒,小人已派人去调兵,请再等等。”

报信人居高临下,见来人其貌不扬,肤色黢黑,傲慢问:“你是何人?”

“小人就是个守城的,不足挂齿。”何大舟谦卑回?道。

报信人冷哼一声:“调兵需要多久?”

“快了快了。”语气?很是敷衍。

报信人眉心?一折,就要发作,庆王府马车及时赶到。

楼喻掀帘而下,诧异道:“怎么回?事?”

何大舟没理他。

冯二笔怒目:“殿下问你话?呢!”

“小人见过殿下,”何大舟敷衍行礼,“城外出?现难民潮,关闭城门是不得已的事。”

楼喻急道:“可天使还在城外!你速速开门,将天使迎接入城!”

“这可不行,城门一开,难民定会涌入。”

楼喻惊惶无措:“那可怎么办?”

俨然一副懦弱无能?的怂包模样。

何大舟暗地里?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报信人将两人神态尽收眼底,便知庆王在庆州府一定不受待见,否则区区一个守城驻军,怎会如此怠慢世子?

局面陷入僵持,恰好知府的马车也随报信人到了。

郭濂下了马车,见到报信人拱拱手?。

报信人亦抱拳还礼。

一个是实权知府,一个是内廷话?事人,谁也不比谁卑微。

见到郭濂,何大舟态度陡变,未及问话?,连忙禀告道:“大人,城外难民集结,小人不得不关闭城门,竟不慎将天使大人关在门外,还请大人责罚!”

郭濂看一眼“没有存在感?”的楼喻,心?中长叹一声。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

他沉声下令:“即刻调五百守军,镇压难民,救出?天使!”

“遵令!”何大舟转身离去。

报信人:“……”

所以方?才说?已经调兵的话?,都是敷衍他的?!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连带“实权”知府郭濂也被他恨上?了。

何大舟很快调来五百兵。

城门一开,兵甲震天。

难民们一瞅,连忙四散逃离,片刻后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

唯余几人倒在地上?,上?身赤.裸,形容极其狼狈,似乎都已晕厥。

郭濂简直不忍目睹。

太惨了,实在太惨了。

比起天使,他这个傀儡知府还算得上?体面。

楼喻掀眼看他。

郭濂立刻整整神色,吩咐何大舟:“速去救回?天使!”

何大舟领命,立刻带人抬回?张天使及其随从。

两个完好无损的报信人互视一眼,迅速移开目光。

他们何其幸运!

将张天使等人搬回?城内,何大舟问郭濂:“大人,是否前往府衙?”

冯二笔探头看担架上?的人,不由?偷笑。

简直了,脸上?身上?都被挠花了,没有一块好皮。

咦?那个人的眼睛怎么还动了下?

原来是装晕啊!

也是,众目睽睽下丢了那么大的丑,不装晕过不去这个坎啊。

他看见了,其他人自然也看见了。

两个报信人本来还趾高气?昂,现在却如霜打的茄子,再也提不起精神来。

郭濂沉吟道:“府衙人多嘴杂,几位天使如今受伤,应择一处安静的场所休养。”

此话?对极,报信人双双颔首。

“庆王府庭院众多,景色优美,不如就抬去庆王府罢。”

郭濂直接定下,竟问也不问在场的世子。

楼喻立刻道:“郭大人,父王如今缠绵病榻,府中纷乱不堪,恐惊扰天使。”

“王府院落众多,何来惊扰?”郭濂硬着头皮说?道,“就这么定了。”

两名报信人也认为?合该如此。

住在王府自然比住在府衙好!

楼喻受气?包似地应了。

一行人行至王府门前,正要抬人进去。

楼喻忽然站出?来道:“等一下,郭大人,咱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郭濂问:“什么?”

“天使至庆州,”楼喻立于高阶上?,俯视两位报信人,“总得拿出?印信吧?”

这是必不可少的流程,否则谁都能?冒充天使骗吃骗喝了。

如果一切正常,报信人通知王府和?知府后,楼喻和?郭濂至城门迎接,亲自勘验信物后,才会聆听圣谕。

但是,方?才难民哄抢后,张天使浑身上?下,除了一条裤子外,别?无其他。

报信人心?中一咯噔,糟糕!

他们把谕旨丢了!

冯二笔适时开口:“难民应该只抢钱粮,他们不认识字,谕旨肯定还在城外!”

两个报信人啥也不说?了,立刻上?马飞奔而去。

街市已被清理,此时空无一人,纵使他们再飞奔,也无法伤及百姓。

楼喻欣赏着二人惊慌失措的背影,不由?弯起眉眼。

郭濂看到这笑容,只觉心?底发寒。

这人太恐怖了,连天使都敢戏弄!

至此,他很难再生出?反抗之心?了。

何大舟又出?声:“大人,咱还进不进?”

冯二笔道:“庆王乃圣上?亲封,若无圣上?印信,寻常宵小如何能?进?!”

张天使躺在担架上?欲哭无泪。

他要是不耍威风,他要是直接进城,不就正好避过难民潮了吗?

他怎么就偏偏想不开,非要愚蠢地待在城外等人呢?

若是圣谕未失,他不过是丢了些脸面,醒来后也无人敢提;若是圣谕丢失,他罪过可就大了!

悔不当初啊!

楼喻道:“郭大人,父王病重,本殿还要侍奉床前,先行入府。待印信追回?,本殿再出?府相?迎。”

“也罢。”

庆王府府门重新关上?,门外何大舟带人守着张天使几人。

烈阳晒在身上?,火辣辣地疼。

一个时辰后,张天使觉得自己上?半身可能?已经晒脱皮了,两名报信人才姗姗归来。

两人仿佛从水里?捞上?来般,浑身被汗湿透,也不知寻了多少地方?,狼狈不堪。

“找回?来了!我们找回?来了!”

二人虽狼狈,却双目晶亮。找到了圣谕,就是找到了生的希望。

连何大舟都不免生出?几丝同情。

太惨了。

他接过印信,确实乃天子之物,便立刻敲响王府大门。

门房看了好久的戏,满脸笑容地拉开门。

须臾,楼喻急步赶来,勘验印信后,立刻将人迎入府中,于客房安置。

他吩咐杂役:“天使受伤,又经烈日?曝晒,速去请大夫!”

又面向报信人:“二位稍作歇息,本殿已着人备了凉茶。”

两人找了一个时辰,又渴又累,凉茶一上?,他们毫不客气?牛饮一番。

楼喻贴心?道:“天使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不如等明日?再说?。”

报信人当然没有异议。

楼喻离开之后,立刻有杂役为?他们准备了热汤和?干净的衣物,待他们梳洗完毕,还有美酒佳肴奉上?。

两人吃饱喝足,乐不思蜀,沉沉睡去。

大夫为?张天使几人诊治后,给他们开了药方?。

张天使几人硬生生被灌下巨苦无比的汤药,还得听着隔壁两个喝着美酒,吃着好菜,不知有多嫉恨!

但他们还得忍着,一夜都没过,怎么能?让人忘记他们丢脸的事呢?

翌日?一早,张天使醒了。

他好生梳洗一番,用了早饭,便忘了昨日?种种,重新找回?天使的尊荣。

不多时,两名随从回?来,附耳几句。

张天使皱眉:“如此说?来,在圣谕出?发前,庆王就已发病?”

“天使大人,我等已暗访城中百姓,确实不假。”

张天使啧啧两声:“可真是没福气?。”

他起身出?门,指着廊下杂役:“你,去叫庆王来。”

装晕就得装到底,就算昨日?听到庆王病重的话?,他也得当做不知。

杂役领命退下。

须臾,楼喻急步赶至,不及张天使开口,他便道:“父王病重,母妃离不开身,本殿乃庆王世子,前来代父听旨。”

张天使肃容:“庆王当真病重?”

“突发恶疾,已遍请城中名医,却……”楼喻哽咽背过身,以袖拭泪。

张天使假装同情:“世子莫要太过伤心?,王爷病重,日?后王府还得世子支撑。”

他有心?想亲自去看看真假,但转念一想,他若去了还得给庆王磕头,便放弃了。

楼喻回?身拱拱手?,低叹一声:“张天使请宣读圣谕罢。”

张天使颔首展开圣谕。

谕旨废话?连篇,无非就是要藩王入京为?贵妃贺寿。

末尾还有补充附件,若有藩王不能?入京之情形,可令世子代为?入京贺寿。

他念完圣谕,语重心?长道:“此次贵妃娘娘过寿,圣上?极为?重视,世子届时万不可失了礼数。”

楼喻表示受教:“多谢天使提点。”

二人对视半晌,一片静默。

张天使瞪他:这你都不给点孝敬吗?!怎会如此失礼!

楼喻大眼水汪汪:天使您还有事儿吗?没事的话?我送您出?城回?京啊?

张天使暗骂榆木脑袋,正要怒容而走,冯二笔倒是知趣,忙道:“天使大人奔波辛苦,殿下为?您备了份薄礼。”

这才像样嘛!

楼喻后知后觉,恍然大悟:“哦!对!本殿这就派人去取!”

张天使气?顺了些,坐下等待,喝了一口茶,忽然道:“听闻世子殿下将霍家罪奴买了来,可有此事?”

“天使消息灵通,”楼喻目光躲闪道,“确有此事。”

张天使见他如此,顿时生起兴趣,莫非这位世子殿下还有所隐瞒?

他肃容道:“本使启程前,陛下特意嘱咐过,虽霍家贪腐,可其余罪奴年少无辜,念及霍氏曾为?国立功,切不可……”

楼喻突然激动起身:“霍家犯下大罪,圣上?留他们一命已是仁慈,我实在气?不过,就想替皇伯伯教训教训那些贱奴,圣上?胸怀广阔,我可做不到!”

张天使摇首叹道:“圣上?有些话?托本使告知霍奴,世子可否行个方?便?”

“二笔,去唤霍奴。”楼喻毫不犹豫。

须臾,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低首踏入门内。

他身着玄衣,腰细腿长,头发也梳得工工整整,面容极其俊美。

少年缓缓拜倒在楼喻足下,嗓音低哑:“奴拜见殿下。”

张天使猛地呛了一下,指着霍延瞪大眼珠子,“这、这……”

这他娘的是罪奴的模样吗?!

楼喻一脚踏上?霍延胸口,霍延顺势倒地,领口敞开些许,竟隐约露出?细密的血痕!

霍延痛苦地趴在地上?咳嗽,竟咳出?点点血水!

张天使又是一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楼喻眨眨眼道:“张天使,本殿一直遵从圣上?之言,仁待霍家罪奴。”

张天使:啊这……

“只是霍奴命贱,体弱不堪,本殿也没法子。”

张天使彻底没话?说?了,庆王世子这招妙啊!

表面上?,霍延确实像是个体面人,可他若没看错,那衣襟底下全都是血迹!

怪不得世子不过轻轻一踹,他就虚弱倒地咳血。

楼喻弯腰扣住霍延下巴,扭头对张天使笑得意味深长:“若非这张脸还能?看,本殿也不会如此手?软。”

他的表情有些奇异,带着些“男人都懂”的意味。

张天使混迹内廷日?久,自然瞧出?端倪,心?中不由?大震。

堂堂将军之子,竟、竟沦为?供人亵玩狎昵之辈!

惨!太惨了!

适时,杂役将“薄礼”送来,是个不大不小的木匣子。

张天使颠了颠,分量挺足。

礼收了,人也看过了,他便大摇大摆带着随从离开庆王府。

陛下还等着他复命呢。

等人离开后,楼喻赶紧扶起霍延,“没踢疼你吧?”

霍延摇首,摸了摸嘴边的“血”。

两人对视数秒,不约而同朗笑出?声。

笑声渐止。

霍延忽道:“后面几句并非排演过的。”

“你是指夸你长得好那句?”

“嗯。”

楼喻跟他解释:“是我临时想到的。此次入京或有危险,我希望你能?同我一起去。”

霍延一点就透,目色沉沉:“若我只是受人折磨的罪奴,你无需带上?我;可倘若我是……你便有理由?携我入京。”

“确实如此。”

楼喻目光诚恳,“你要是不愿回?到伤心?地,也可以不去。”

“我去。”霍延沉声道,“我还未曾拜祭过父母兄嫂。”

楼喻拍拍他的肩,受其情绪感?染,竟也有些酸涩。

另一边,张天使等人快马驶出?庆州府,想要快点离开这个让人难堪之地。

他们行了半日?,待出?了庆州府地界,这才放缓速度。

“天使大人,前有茶棚,不如去歇歇脚?”

张天使表示同意,下马踏入茶棚。

尚未开口,只听一声震天吼:“来肥羊啦!小的们,上?!”

张天使只觉得眼前一黑,有土匪!

他娘的,又是难民又是土匪的,这世道还能?不能?好了!

土匪们个个蒙面,身材魁梧,手?执利刃,将他们团团围住。

张天使哪敢反抗,只能?乖乖地被土匪抢走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

庆王世子给他的礼他还没捂热啊!

土匪来得快去得也快,看来他们只是谋财,并不害命。

甚好!甚好!

张天使抹抹额上?虚汗,面色苍白地从地上?爬起。

随从怕他发怒,遂安慰道:“幸好咱身上?已无圣谕,若是被土匪抢去,后果更难以设想。”

张天使瞪他一眼,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不会说?话?就闭嘴!

他发誓,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庆州了!楼喻派人假扮土匪,取回?了“薄礼”,这才觉得气?彻底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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