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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对方在“一人”上若有似无地加重了音调。裴辞却仍还是往昔一贯的温柔神色,见卫斐有些怔愣的神态,揉了揉卫斐的脑袋,只叹息着表达歉意:“是朕不?好,方才说错话了,阿斐消消气,不?要与朕计较了……朕以后都再不?吃辣了,做你喜欢的就好。”

卫斐动了动唇,正欲辩解她对辛辣之物的过敏只是非常轻微的程度,裴辞却已经先摇了摇头,打断了她,只委婉道:“朕下午还有些旁的事情,就不留阿斐了。”

卫斐只得咽去下言,知情识趣地告了退,自行回了承乾宫去。

裴辞此言,倒还真?不?是有意敷衍,卫斐走后不久,重熙便带着一目盲僧人过来面圣了。

裴辞在偏殿里接见了这位自香山寺远道而来的特殊“客人”。

自苦玄大师为钦宗皇帝以明明塔镇下大庄龙脉后,香山寺昌盛几代,一直是大庄皇室的座上宾。

只唯独到了而今这位陛下,偏偏对僧道之流分外冷淡……不过那也是先前了,这不?,悲成和?尚作为香山寺苦字辈后深孚众望的“圣僧”,此番便被重熙秘密请到了洛阳来为皇帝“诊”一二?心事。

悲成和?尚天生目盲、口哑,免犯形色、口舌之戒,只有一双耳朵还堪得用,因其得天独厚的高绝悟性。香山寺极少有需要安排他亲自出来的时候。此番若非是面见新帝,也远不?至于惊动了他亲自来。

裴辞屏退四下,与悲成和?尚各自饮过一道热茶,才颇觉得难以启齿般,缓缓开口道:“朕先?前作了一个特别奇怪的梦。”

——倒也无?怪乎裴辞难为情,他原先?是从不?信神佛之事,还曾刚刚为了“无?稽之谈”的巫蛊之说,重重惩戒了仁寿宫几人……现在却自己都迷瞪得要求神问佛了,可不得难以启齿么?

悲成和?尚轻轻笑了笑,只搁下茶盏,在桌上用手指蘸着残留的茶水缓缓写道:梦者,心之所印也。

“不?,这个梦却很奇怪,”裴辞垂着眼睫怔怔看?罢案上字,摇头否决道,“朕在里面遇到了一些风俗习惯与而今大不相同的人与物……最重要的是,朕从来没有过姐姐,但在梦中,却称呼一名女子为长姊。”

“更为诡异的是,这个梦在朕夜半惊醒后,并没有恍恍惚惚便消散了印象,反而便如亲身经历般,历历在目、分外明晰。”

清楚得裴辞就算现在闭上眼睛,都能回忆起他在看到卫斐欲拉开门扬长而去时,他恼火地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没能碰到人的半边衣角的种种细节。

清楚得连届时打开门后撞上那人的红色长裙,都纤毫毕现。

当然,更令裴辞印象深刻的是,那片红裙摇摇摆摆地走到自己身前,似笑非笑地倚在门边,意味深长地学着裴辞的语调,唤了一句:“阿斐。”

卫斐的背影明显是僵硬了一瞬,然后恭敬地向外走了几步,与裴辞拉开距离,恭敬唤人:“华总。”

裴辞自己却是不受控制般站直了身子,脊背紧紧绷直着,喊来人:“华姐。”

那红裙便回过头来,笑得一脸的端庄贤淑,像是看不?出分毫的恶意与敌视来,温柔唤他:“尘之。”

然后顿了顿,又漫不经心地随口补充道:“你和?你母亲果然是一个样,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小偷小摸的脾性,非得要眼馋旁人的心头好。”

……

……

“更不对的是,”裴辞冷着脸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朕的母后是父皇明媒正娶、大开中门迎进来的正宫皇后,但在这位朕可以叫得出名姓的长姊口中,却反复成了为人不?齿的后来居上者……那个人指的必然不会是朕。”

悲成复和?尚笑了笑,在小几上缓缓写道:【陛下心中既有决议,何必在乎?】

——既然皇帝您都认为那不是您自己了,又何必非得要去和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作计较呢?

裴辞狠狠地皱了皱眉,朝中事务繁杂,他其实也并没有那许多心神放在问鬼神之事上,但那个梦偏偏就是那么清晰可忆、偏偏就是——

“让我进沉氏是爸爸的意思,”裴辞听到自己绷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回着对面人,“我?想,或许您是应该去与爸爸好好谈一谈了。”

对面人轻轻地笑了笑,那其实是非常温柔婉约的微笑,半点也不?张扬放肆,却叫裴辞的脑海中如同有一口重钟被狠狠地撞上了一响,反反复复回荡着的,全是诸如“暴/君”、“独/裁”、“酷戾”之类的字眼。

对面人微微弯下腰来,手中细细长长的烟火袅袅烧到裴辞胳膊上,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讥讽与恶意来,微微笑着附在裴辞耳边反问他:“好弟弟,你以为姐姐说的,就单单只是‘沉氏’么?”

难以言喻的气氛在姐弟二?人间僵持着。

最后打破这暗流涌动的,却还是不远处卫斐特意放柔的嗓音:“华总,九点钟了,该去芳馨园了。”

这边两人同时循声抬头,下一瞬,还是那片红裙先?笑了笑,温柔应道:“好。”

接着随手掐灭了手上烟火,淡淡吩咐了不?远处人一句:“给二?少加件衣服,看?把?人可怜的。”

“说你呢,没有半点眼力见的,什么事都等着旁人做么?”红裙冷笑着点了另一边愣头愣脑的模糊人脸,拦下起身欲动作的卫斐,柔柔笑着,意味深长道,“阿斐当然跟我?走。”

阿斐,当然,是跟我?。

那一瞬间,便是如一道惊雷狠狠辟在裴辞头上,叫他骤然胆寒心惊,继而,一种从未有过的、深彻入骨的负面情绪在他心头翻江倒海。

裴辞不?争不?抢地长到二十一岁,还头一回对一个人厌恨到这种程度,叫他一时之间都分辨不清楚:这汹涌激烈的憎怨,到底是来自于听了这等话登时勃然大怒的自己,还是真正站在这里的那个人。

但似乎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一句话,至少梦里的那个人不仅仅是,因为在毫无?逻辑与规矩的梦中世界里,下一瞬,裴辞便好像又站在了有风飒飒吹过的高台上,身边已没有了卫斐,却仍还有着那张令他憎厌到极致的端庄贤淑脸。

“尘之,我?早便警告过你,不?要把?你那双遗自你母亲的肮脏眼睛打量到不该打量的地方,”并不婉约的晚风飒飒吹过,裴辞没有回头,或者说是梦里人打从心眼里不?愿去偏头看身边,只听着那人用着慢条斯理的温柔语调,吐出最狠辣的威胁,“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好了,该你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就此,戛然而止,一片鲜血淋漓。

“但是,朕在这个梦里,偏偏又还遇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人,”裴辞面无表情地收回心神,与悲成和?尚冷淡解释道,“朕放不下她,朕想知道得更多些……朕想完完整整地经历完那个‘梦’。”

——即便裴辞并不认为自己就是梦中被唤作“尘之”的那个人。

悲成和?尚顿了顿,问皇帝:【这对陛下而言很重要么?】

裴辞毫不犹豫地答道:“是她对朕来说,很重要。”

他是头一回真?真?正正地喜欢上一个人、品尝到情爱滋味……他是真的很想知道,他喜欢的阿斐,她心里的那个人,究竟又是不是自己。

而裴辞隐隐约约就是预感到:答案兴许就是藏在自己那个古怪离奇的梦里。

悲成和?尚顿了顿,没有直接应下,而是摇了摇头,在桌上缓缓写了句佛偈:【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前世因,现世果,非人力可强求。】

【顺其自然。】

裴辞听罢,难掩失望,忍不?住追问道:“就再没有旁的法子了么?”

悲成和?尚顿了顿,最后也只落了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然后便摇了摇头,作势要告辞离去。

皇帝颇具风度地没有阻拦,重熙领着人出宫去,两边分别前,悲成和?尚一个不着意,脚上绊了一下,重熙下意识去扶,人却先已稳稳站定了。

重熙不?免暗自嘀咕了句:这和?尚可真是个天盲?

悲成和?尚若有所觉般,朝着重熙的方向微微笑了笑。

重熙不?自然地避过,心里有些忌讳这些大和尚的玄妙手段,避开悲成,弯腰拾起了方才他绊脚时自袖间摔出的一行木签。

重熙没忍住好奇瞥了一眼,只见其上正书着:话别无长夜,相思又此春。瑶姬不?可见,巫峡更何人。运石疑填海,乘槎欲问津。瑶情每未注,谁共尔为邻?*

重熙看?得不?由轻啧一声,感慨道:“这求得还是姻缘?可不是个好签啊……”

悲成和?尚微微笑了笑,伸手拿过签来,没有解释这是他在临出门前专为此行摇的。

换言之,也就是专点当今陛下之姻缘。

确实不?是个好签,所以悲成临到最后,都没敢拿出来给皇帝看?。

作者有话要说:签文“话别无长夜,相思又此春。瑶姬不可见,巫峡更何人。运石疑填海,乘槎欲问津。瑶情每未注,谁共尔为邻?”系引用。

明天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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