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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分,树上的蝉鸣声如同浪潮,吵得人心头发慌。

谢锐言给韩峤吹好头发,接到一个没有备注的电话。

熟悉的号码,是谢乾坤。

谢锐言还没有接起它,就已经猜到对面会说什么。

童年一起玩闹的二哥,不知从哪天起变得忽冷忽热,出口就是讽刺。

也?许是因为谢乘章重点培养的只有谢锐言一人。谢乘章对其他孩子动辄打骂,却从未打过谢锐言。

谢锐言和谢乾坤不止变得疏远,更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留学的日子里,谢锐言也?经常接到国际电话、短信和邮件。

“你有本事就留在奥地利,还回来?不就是为了和爸爸献殷勤,像摇尾乞怜的小狗狗一样,博得些宠爱?”

“家里不需要你,你这?么没用,是多出来的,懂吗?”

后来回了国,到韩峤家的日子里,他也?断续收到三五条短信。

“爸明明知道你是冤枉的,也?不让你回来,知道为什么了吧,因为他对你失望了!他不要你了!”

“你很多余,你应该叫谢多余,锐言?锐什么言。”

电话铃一直在响,没有特别设置铃声的未备注号码,系统自带的滴滴答答循环个不停。

谢锐言垂着眼,心头烦乱。

韩峤放好吹风机,笑问:“我帮你挂断?”

“我去接,一会儿回来。”

谢锐言说着,走到家门外。

按下通话键,听到谢乾坤喜不自胜的声音。

“藏?我看你往哪儿藏,琴鹤的事是你搅黄的吧,你等着,伏羲马上就要没了,都是因为你!”

谢锐言放下了电话。

曾经,谢乾坤说过的话在耳畔回响,工作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哪怕是放松心情打消消乐的时候,都像魔咒一样。

在韩峤家里的这?段日子,他本以为已经可以放下,没有家人,没有这?样的哥哥和父亲也?不要紧。

但他忘了,他自始至终有颗玻璃心。

没用,多余,不被需要。

在韩峤的车后座上喊着疼,害男朋友担心。

如今甚至还要连累伏羲,连累韩峤,成为拖累和负担。

胸中很闷,眼眶热起来,谢锐言喉结滑动,想要喝酒。

但即使喝酒也?是谢乘章手把手带谢锐言练出来的。

当?初谢锐言被谢乘章带去和地产商们喝酒,一次次的呕吐,一次次的醉倒被冷水泼醒。

后来谢锐言虽然练出了酒量,却没能做到圆滑地处理人情世故。谢乘章满脸失望,换了谢乾坤。

谢乾坤耀武扬威又讽刺轻贱的神情,谢锐言一直记得。

从此谢锐言终于远离酒桌,对酒精却抗拒又想念,像痛苦的瘾。

在这个家里,瘾却外化成了人类的形状,那个人独一无?二,叫做韩峤。

一瓶红酒混了一瓶伏特加,下肚毫无醉意,只是头痛。

痛得让谢锐言想找韩峤,互相按摩太阳穴。

他冲了几?遍澡,没能把酒精的气味冲掉。

从浴室出来,正对上韩峤。

“歌曲卡住了?”韩峤的手掌贴住谢锐言的耳廓抚摩,“喝这?么多酒。”

“离我远点,别熏着你。”

“不会。”

韩峤非但没有远离,反倒凑上去亲了一口。

“你喝了很多种?发生什么了,是不是因为那通电话?”

谢锐言眼睛一热,埋进?韩峤的颈窝。

“不要问我,我不知道。”

“好,不问你。”

韩峤抚摸着肩膀上的毛刺刺的后脑勺,低头嗅着暖融融的气味。

有些发苦了。

让谢锐言抱了一会儿,韩峤揪着人的后颈,把谢锐言的脸抬起来。

“等你想说了,就告诉我。”韩峤吻了吻谢锐言脸上的伤疤,“我是你男朋友,有义务为你分忧。”

“韩峤,谢谢你做我男朋友。”谢锐言把韩峤推到沙发上,整个人纠缠了上去,“我这?辈子只有你。”

“一辈子很长,现在许诺,会有负担。”

“可我的心很小,装你一个就满了。”

“那就装进?镜头吧。要来拍照吗?”韩峤拿起自己的手机,略有几?分生硬地转移话题。

韩峤的新手机像素还不错,镜头有升降功能,还会发不同颜色的光。

他对谢锐言说,谢锐言现在喝了酒,酒精熏得整个人更好看,应该按一发快门留念。

听到“快门”二字,谢锐言心头一跳。

曾经的这?两个字就像是创伤开关一般,但时隔久远,记忆之中的血花也缓慢地被海浪稀释,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生机勃勃的霸道总裁。

又或许只是普普通通的居家男朋友,韩峤。

谢锐言定?了定?神,说:“摄像头升降发光,仙女棒似的,韩总的少女心果然从未改变。”

韩峤的小指挑起了谢锐言的下巴:“虽然这么说不好,但你知道仙女棒还指什么吗?”

到了韩老师的科普时间,谢锐言一下子就酒醒了,难受劲也消减大半。

一辆小火车猝不及防地开了过去,二人也互相贴着留下了合影。

最近韩峤从孙仰秋手里得到不少关于谢氏的情报,却想不到这次是最后一次。

Neo孙:谢乾坤最近在用不正当手段和其他房地产公司竞争,谢乘章有意扶持他做接班人。

韩峤:好。

Neo孙:韩总,我不能再帮你调查了,我怀疑谢乾坤已经发现有人在监控他,从他结交两道朋友,四处打击报复别人来看,你要当?心。

韩峤没有强烈挽留,只让孙仰秋也?当?心些,有麻烦就联系他。

韩峤给手机装了孙仰秋开发的手机讯息过滤app,从此上面再也?找不到骚扰电话和短信的痕迹。

他推荐谢锐言也?安装,却被谢锐言委婉地糊弄了过去。

谢锐言的手机依旧一直在响,嘀嘀嗒嗒,像是定·时·炸·弹的倒计时。

铃声让在打字的韩峤抬起头,看到谢锐言微红的眼眶,焦躁不安的神情,有趣,但也?叫人不好受。

谢锐言没有再?接起,把电话挂了。

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几?次,韩峤什么也?没说,总是投喂谢锐言。

这?次,他递给谢锐言一颗糖果:“新配方的手工糖,你尝尝。”

最近韩峤立志于研究黑暗料理,就连糖果也?有“肥皂”这?样神奇的味道。

让谢锐言不得不怀疑韩峤是否是故意的,以此消除他紧张的情绪。

谢锐言郑重提问:“做你的小白鼠可以得到亲亲吗?”

“我不和不吃糖的人接吻。”

谢锐言含住韩峤手指间的糖果,舌头一卷,直接把无?法细品的味道咽入腹中。

“现在你可以吻我了。”

谢锐言点了点自己的额头、鼻梁、嘴唇,又往下点点其他部位。

“小直男,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现在可弯了。”谢锐言抿了抿唇,眼睛还红着,笑容却放松很多,“把你当?成最喜欢的人,你承诺过的,病好之后随便我怎么样翻来覆去。”

“翻来覆去可是你自己加的,我只是放宽了体·位方面的限·制,还不能做那么刺激的事。”韩峤垂下头,吻他,“你想要的话,现在就可以。亲爱的,别难过。”

“你叫我什么?”

“谢刺猬,大宝贝,宇宙第一大可爱。”

谢锐言眼眶又红了起来,和韩峤说了几?句话后,紧握着手机回了房。

不多时,韩峤敲门:“我刚做了饭,不吃吗。”

“我不饿,你先吃吧,我再?写会儿歌。”

“不写歌了,出来吃饭,好不好?”韩峤有节奏地敲门,像在打拍子,“隔着你房门都能听到你的胃在唱歌,这?间房隔音效果很好,所以你是趴在门上听我说话吗?”

谢锐言被无情地揭穿,捂住脸颊蹲下身:“我出来吃饭,你忘了刚才的事吧。”

韩峤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门板,转身去把饭盛出来。

谢锐言已经在饭桌旁等着了。

四菜一汤,烧法清淡,不是韩峤平日里做菜的风格,味道却好。

“尝尝。”

滑中带香的山药被夹入碗中,韩峤夹什么,谢锐言就吃什么,但饭碗还是很快堆成了小山。

“对不起,不要嫌我烦。家里的事,我处理得不够好,总是想逃开就行了。”焦糖色的眼睛已经被眼泪的盐分浸染,“我会克制的,韩峤。”

“不会烦,你再?崩溃的样子我都看到过,除了可爱和可怜之外,我什么都没想。”

“嗯……”

韩峤又夹了一筷子绿色蔬菜,放在谢锐言的饭碗里。谢锐言不挑食,除了鱼子酱外来者不拒,吃菜的样子莫名乖巧。

“安心了?不安心的话,我每天都说给你听,你怎么样都很可爱,不用有负担。”

“安心,不要一直说,肉麻。”

圆润的筷子尖戳上了韩总的嘴巴,揉开他的唇珠,随后一个沾了橄榄油味的吻取而代之。

谢锐言亲完,又把脸撇开。

韩峤揉了揉他的耳朵,一点一点地看着它变红。

正常模式、会嫌弃人会害羞的小谢总又回来了。

随即,韩峤看到谢锐言含泪吃了三大碗。

安逸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刘岭顺着一通电话回了泰兴。

伏羲电子乐器前身是伏羲乐器厂,坐落于泰兴,主要做小提琴,伏羲成立电乐公司后,乐器厂并没有关闭,进?行?整改,反倒成了伏羲的一条传统与电乐并行的特色大规模生产线。

这?年,上面下来的人出乎意料大动干戈,上个季度才检查完的账目又被查了一遍,还有小提琴等乐器的木材、师傅的手艺、排污方案和实际情况等,能查的都查了。

最后都合格通过,但该请的局一样也免不了。

刘岭从泰兴回来,奔波下整个人都黑了一圈,皮肤黑,脸色更黑。

伏羲高层开完会,韩峤随着刘岭回了办公室。

“差点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还好我们向来诚信经营,利润少就少了,就是防止这?样的时刻。娇娇你知道吗,这?回是被人举报的,和我们八杆子打不着的鼓点,什么仇什么怨!”

刘岭坐在按摩椅上狂躁地“啊啊啊”,声音和椅子融为一体,震颤不已。

韩峤递过去一杯水:“小庄呢?”

刘岭吨吨喝完,一抹嘴:“庄毕还在泰兴扫尾,擦最后的屁·股,要下周回来,庄妍都快骂死我了!我做董事长的怎么那么没有威信,要被他们姐弟二人轮番diss?你说说,鼓点到底为什么和我们过不去?”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鼓点背后,有谢氏助力。”

刘岭神色一凛:“谢氏?又和谢氏扯上关系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让仰秋查的,但来不及通知泰兴的厂,就出事了。”

“谢锐言他……”

“和他无?关。”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相信他一回。但他知道这?件事吗?你有没有告诉他?”

“告诉他干什么。”韩峤抬眼,看刘岭办公室的挂钟,时针指向了十二点,谢锐言一般在这个时候吃饭。

干饭人认认真真干饭就好,什么事都不能影响好好吃饭。

但谢锐言已经知道了。

所有他能看到的,不能看到的新闻都被一股脑地发到他手机上。

韩峤为他找的人,韩峤替他压下的热度,还有伏羲被牵连的事,以及威胁和恐吓。

谢锐言心中有了决断,只是舍不得韩峤。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会有两全其美的事,也?不过是因为做事情的人足够冷酷和理智,谢锐言这?样想到。

韩峤深夜下班回家,满脸倦容,早上出门时,谢锐言为他梳好的发型已经完全塌了。

向来顺滑的长头发湿答答的,像去跳河了一样。

落水的大猫。

“浑身上下都打湿了。”韩峤走得离谢锐言稍远,边问,“是不是像淋了场暴雨?”

他问这句话本就是无心,想博得谢锐言一笑,毕竟像这样的情况不多见——

回来的路上被五楼的小朋友泼了一头水,还砸了只小金鱼下来。

小朋友的奶奶之前在电梯里送过番茄,韩峤只提醒她和孩子不要从窗户里抛物洒水,也?不要乱扔东西。

那个阿姨说,孩子说要给最喜欢的小金鱼换水,没拿稳反倒泼了水,好在鱼缸没有一起砸下来。

韩峤从地上拾起了金鱼,手掌托住它细看,但鱼是活不成了的,最后被他埋在小区的樱花树下,埋得不够深,也?许会做流浪猫的一顿加餐。

事情这?样解决了,韩峤又从阿姨那里拿了两个番茄回家。

韩峤省去了金鱼的片段,只说了番茄和缸里的水。

他全程微笑着,任头发上的湿意流淌到肩头,打湿西服。

谢锐言一言不发,没有表情,也?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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