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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沈长亭年方十三,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人模样倒是周正,就是看人时总狠狠瞪着眼。

偏偏他如今这横趴在榻、屁股开花的模样颇为凄惨,还摆一副这样凶神恶煞的神态,只让人觉得十足可笑。

这人在屋里,总也不消停,一会儿要喝姜茶,一会儿要喝羊乳。东西到嘴边,不是嫌太冷,就是嫌太烫。换药时更是惨叫凄厉,嚎得阖府尽知才肯罢休。

如此,终于给途径鹊桥院的周锦堂听到了一嗓子。彼时,周大将军一脚踹开门,眼刀一扫,那沈长亭就跟被掐住脖子的母鸡似的,干瞪着眼没了声响。

等沈长亭消停了几日,周锦堂忽然自外请了一位先生到府里教他读书。吉祥虽不知那位先生名姓,却再三地说此人一定颇为厉害。

毕竟,周锦堂寻常并不怎么待见读书人,想来,这一位必定是酸腐之众中的一股清流。

大早上,陈璧立在院门口,远远看到一个穿青灰色长袍的老者走过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教书先生不是旁人,竟是她自己的恩师……徐明远。

徐先生学问精深,尤擅古籍章字注释。他性情冷淡板正,不像时下许多读书人对贵胄谄媚讨好。

从前,他能到陈家教书,是因与她祖父、父亲交情颇深。陈璧一看到他,就想起陈家当年的光景,顿时眼圈泛红。

看他走近,她立马垂了头,屈身行礼:“先生好,沈公子身子不便,不好恭迎,正在里头等您呢。”

徐先生目不斜视,应了一声好就往里去了。陈璧假作揉眼睛,偷偷拭了拭眼角,赶忙跟上了前。

沈长亭屁股上有伤,仍然趴着,只不过是榻上到了躺椅上。见了先生,也不行礼,就懒洋洋地问了声好。

徐先生神色淡淡,不以为意。

他也不管沈长亭有没有受伤,是不是诚心来学习,喝了一口茶,将茶杯啪嗒一声搁下,两眼看着前头的一株吊兰,嘴一张就自顾自讲起来。

沈长亭也是一愣,从前他遇到过的那些教书先生,就算没个笑脸,上来总要先问问他认多少字、看过哪些书。哪有这样自说自话、目下无尘的?

且他讲的都是些什么天书,闻所未闻!

沈长亭大声咳嗽了一下,徐先生似乎没听到。

沈长亭喊了一声喂,徐先生还是没听到。

沈长亭不干了,拍着案几大喊大叫起来。

徐先生恍若未闻,只顾盯着那盆吊兰讲课,好像他今日就是来给这盆吊兰来上课的,沈小公子才是个摆设。

正当沈长亭在那儿咬牙切齿地想计策时,徐先生却突然顿住,屈尊给了他个正眼,问道:“这首《氓》,两次提及桑,一次是‘沃若’,一次却是‘黄而陨’,其义为何?”

沈长亭仰头胡乱答了一句。

徐先生没有说话,只从袖中掏出一根长长的金光戒尺。

沈长亭的脸色霎时变了:“你……你做什么,臭老头子,你敢!”

徐先生上前,戒尺在桌上一敲:“伸手。”

沈长亭龇牙:“你叫我伸我就伸?”

徐先生睨着他道:“将军有言,一不打脸,二不打头,其余随老夫心情。”

陈璧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沈长亭把“不知死活”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硬是不肯伸手。徐先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冲头就在他右肩上来了一下狠的。

沈长亭几乎是失语,一瞬之间痛得毫无人色,眼看下一尺就要落下,赶忙伸出了手心给他打。

一顿手板子挨完,已经是脸色雪白,大气不出。

徐先生放下戒尺,坐回原位,面色如常地喝了口茶,继续看着那盆吊兰,接着往下讲。

这回沈长亭不敢再走神,满头是汗地在那儿听课,生怕他又停下问个什么。

不过认不认真是一码事,听不听得懂又是另一码事。大半日下来,沈长亭还是挨了三回板子。

徐先生走后,这人已经只剩下了半口气,再没力气找旁人的麻烦了。

当日,周锦堂下朝以后,回到书房,也没问起沈长亭如何,只坐在桌前翻看公文。

陈璧端上热茶就要退下,周锦堂却眼睛一抬叫住了她:“去取我的便服来。”

陈璧垂首应是,到次间取了一件早备着的深蓝色缎袍。

“将军,衣服取来了。”

周锦堂眼睛盯着公文,头都没抬一下:“先搁那儿。”

陈璧便抱着衣服到旁边,将袍子展开挂到屏风上。

啪嗒一声,有个什么东西从衣袍里掉落下来。

陈璧心头一跳,忙蹲下把东西捡起。

捡起一看,是一块方圆的玉佩,白色底,透着几缕血红,上头雕着两个字。

字体颇有些奇异,一时半刻改认不出是什么字。

陈璧扭头看了半天,终于瞧出几分端倪,顺着心中所想低声念了出来:“锦、堂……”

“怎么?”背后冷不丁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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