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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子轻轻拿开他捧在戚长风脸侧的手,站起身绕过地上的人走了?出去。
望舒宫的主殿里被地龙烘得极暖,康宁身上只穿了?一身雪白柔软的内衫,随身的罗缎松松垮在他身上,更显出他风流孱弱的身形,他的衣摆在走动间微微飘荡着,像是一片云雾月华,从戚长风身侧顷而略去。戚长风才动了张开手指去捉的念头,却感到一阵清浅的暗香已是飘远了?。
康宁拨开重重高悬的帷幔、推开寝殿内阁的玫瑰门缓步出去,不出意外看到了一屋子跪在地上流泪的脸。
方才他和戚长风算是大吵了一架,到最后已是什么都顾不得了?,更遑论要收敛声音。估计他殿内的人已经把该听到的不该听到的俱听了个全。
他阻拦戚长风南下、要朝廷的大将军违背皇命;他早知道自己活不长的真相;他和戚长风之间生出了不同?时下流俗的私情一事——
但康宁这时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本身也不想再把这些事情隐瞒下去,连最后一段时光都过得不能合乎自己心意。真到了将?一切摊开的时候,他只感到了一种让他心痛的畅快。
他在满面是泪、剧烈哽咽着的碧涛面前只微微顿了?一下脚步,并没有出声安慰的意思,便绕开她继续往外走去。
满殿的宫人都已经吓傻了,这时除了流泪便是噤若寒蝉地发抖,连问都不敢问上一句。
小皇子便这样穿着内衫一路走出望舒宫,眼看都快要一脚跨到刺骨的寒风里。
“主子往哪儿去!”碧涛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她这时腿脚都是软的,声音沙哑又刺耳地骂那些抖抖索索的侍衣宫女和内监:“你们都傻了吗!赶紧给他裹好衣服,跟——跟上他啊!”
康宁没有拒绝披到身上的厚软裘衣,但并没打算叫人跟他一起:
“你们回去吧,”他转头淡淡地吩咐,“莫要跟着我。我要去清和殿见陛下,几步路的功夫,没必要带上随人。再说——我要找父皇说些要紧事情,你们也不该听。”
虽然小皇子在望舒宫向来是随和好说话?的,倒好像常常要听从碧涛翠海这两个大宫女的主意似的,但他到底才是这些人的主子,是真正的天横贵胄——他这样没有余地的淡淡一句交代,内监反而不敢不听。
碧涛也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她想要训斥随人不机灵、可她当下也确实不敢再替康宁拿主意。一宫的人就这样静默无言、焦急又讷讷地看着殿外渐渐消失了小皇子的身影。
“不用担心。我远远地跟着他吧,我看着他过去。”
委顿在地上的碧涛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到了终于走出来的戚长风,然后她瞬间就愣住了?——她还从没见过这样子的戚将?军。
这个身形高大而战功赫赫的男人,他惯常会给人一种可靠的沉稳感,以及由他的气质和经历所?带来的、某种难以描述的无形压力。
他还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凄惶苍白又干涸——哪怕不知情的陌生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也会生出一种心酸的怜悯。
她蠕动着嘴唇,没有办法答话?,只是目送着戚长风无言地走了?出去。
——
康宁到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徽帝正静默无声地等在殿里。
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小皇子想,他总是这样,什么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于是就免不了?给人一种错觉——好像他父亲永远能掌控全局。
康宁小的时候,曾经因为有一个全知全能的父亲感到很安心。徽帝能知道他早上吃了?什么、知道他昨夜因不肯睡觉闹了小脾气、知道他不喜欢某个侍者的小秘密——他被皇帝捧在手心,也拢在手心里。
那本是徽帝为他规划好的成长路径。干净、柔软、温馨、甜蜜——所?有能来到他身边的人都要正直善良、要心爱于他,要捧出一片赤诚无暇的真情。
可世上根本没有人能控制一切的发展、永远掌控全局。
他父皇早就明白这一点了,可徽帝还是宁愿眼睁睁看着戚长风这个人毁掉、也要借着“救他的命”这个借口一意孤行。
“父皇也看得出吧,戚长风的状态已经不对劲了,”康宁望着不远处的皇帝,“明明您从小就很喜欢他的,不是吗?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把他带在身边一手培养出来的。您为什么不出手阻拦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继续下去?”
“宁宁你到底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了?这一切的?”徽帝藏在案下的手都在发抖。
“请父皇先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他自己也想救你!”徽帝回答他,“他想救你!他想你活下去——朕不想拦他!因为朕能明白他的心情!”
“父皇手里是没人可用了吗?为什么必得要戚长风亲去?”小皇子从没像现在这样,在他父亲面前这么尖酸刻薄、牙尖嘴利:
“您从来都知道一切,那您想必也心知肚明——他爱我,戚长风他爱我!他注定没法在救我的时候理智冷静、也就没法在恐惧和焦虑中保持原则、保全性命!您不是在支持他,您是在放任他折磨自己!”
“这难道不残忍吗父皇?您怎么能这么对他?”小皇子孤单稚弱地站在那里,“你让他去承担救我的责任,你让他、让他去面临一次次的希望、绝望,一天天临近爱人丧命的终了?却无能为力——我死了,他会觉得那是他的错处,您在对他处以凌迟般的极刑!”
“康宁,你不要这样跟朕说话!”徽帝站了?起来,“你懂什么?嗯?你懂什么?”
“朕难道不心痛戚长风吗?可是他是最合适、最可能达成目标的人选了?——父皇什么都可以不管,只要能留住你的性命!若是朕年轻二十岁,机能和精力都在朕的巅峰时期,朕恨不能亲去!”
徽帝声音嘶哑,好像在那一刻只是一个痛苦的父亲。
但是小皇子脸上并没有一点动容的神情。
相反,康宁眉头轻蹙,好像已经疲惫厌倦至极。
他们这样沉默了?好长时间,徽帝才又缓缓地开口,“宁宁,你为什么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皇帝问不出口,但康宁已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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