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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夏叹口气,看来这次的事是在所难免了,就是不知道浮情风现在去了哪里。他若是知道四宗要上梭历山,会不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
此时的浮情风早已离开了人间,飞身上了天宫,他师出东武帝宫,师傅东武大帝乃是掌管人间的妖魔之神。
此次他到人间走动,实则为了暗夜邪灵之事,只是临时起义去了一趟老家下西楼,却不想引出了这许多的事。
甫一回到东武宫,师弟清允便扭腰摆臀地匆匆赶过来,将他上下都仔细地打量一番,最后抚着他的小脸心疼道,“瞧瞧瞧瞧,这才走了多久,人都瘦了一圈,要说还是你师弟我好吧,天天补品给你炖着,那小脸白里透着红……”
浮情风伸手掐了下清允的脸,有些眉目传情地笑道,“当然还是你好。”
清允画了很浓的妆,浮情风抚过来时,他还娇羞着一把推开了他,“去去去,我还以为你一去不回,把我这个师弟给忘了呢?”
“怎么会?”回到东武宫的浮情风完全是一副痞样儿,他大步就往金壁玉瓦的宝殿里走去,快步也快了许多,“师傅呢?这些日子,师傅有没有问起我?”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才走了多久,连半日都不到,师傅哪有心思问你,”清允谨笃地指着东武大宫的寝殿,小声道,“过两日便是宿玉元君的生忌了,师傅正在睹物思人呢。”
浮情风朝寝殿里望了一眼,颇有感触地同师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三两步走进了自己的房里。
“我饿了,你的那个糕点给我拿点来……还有,给我放洗澡水,我要洗个天泉水解解乏。”浮情风朝清允挑眉弄眼,害得清允心花怒放,转身就去准备了。
浮情风是真的累了,他只要一想到下西楼,一想到浮孝风和浮言,就觉得身心俱疲。毕竟是自己的后人,这一趟竟亲眼看着他们死去,饶是成仙多年心里也会感触良多。
还有那个夏不落——
浮情风拈杯斟茶间,情绪一滑,恍然记起在浮言大婚前两日,对他所形容的几句话。
那日他们还在一起喝酒吟诗,浮言也是一个能文能武的男子,且长相俊美。浮情风觉得浮言很像当年的自己,最主要的是,当年自己身体太过娇弱,而浮言身体甚好,远比自己当年强。
浮情风作了一首诗,“哪见梅花报冬寒,不闻杜鹃映山红,久漏天堂鸟一只,唯见白荷立幽池。”
本是说明现在的季节到了夏季,荷叶正盛。但浮言听完却连连叹却,“梅花太过寒苦,却有着傲人的倔强;杜鹃开在春季,最为舒适;天堂鸟是人间极品,却萧瑟无双,百荷风风火火,却终日不得清凉。这四种花,与我们四宗的后人真是相配……我是天堂鸟,只想萧然一身;休月是杜鹃,生活的舒适;飞一鸣是百荷,单纯却热烈;不落则是腊梅,不能单看她的表面,”他问浮情风,“有没有听过另一首诗:腊梅开雪,愚人赏花,聪者看雪,智者观白。不落就是如此,想要了解她,不能单看她表面,还要进去她的心里才行。”
浮情风于情爱之事一向不通,这几千年来,身边也就只有一个不男不女的师弟清允。他难以琢磨人间的情爱之事,便问道,“这样说来,你还挺中意夏不落这个女人,反正她过两天就要嫁过来了,你慢慢探究好了,”一脸暧昧地又道,“想探究哪里都好……”
浮言的脸上有些薄红,可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的意思是说,不落的确是一个好女孩,只可惜,我拿她只当妹妹看,没有那种男女的情愫,”说完又觉得自己矫情了,“算了,反正是我爹和夏宗主的意思,娶了便娶了,只要不落高兴就行。”
浮情风不赞同道,“娶妻当然要娶一个自己所爱之人,你不爱她,娶过来也是两张苦瓜脸,何苦呢?”
浮言面色纠结道,“其实这桩联姻还关系到四宗,我爹想和锁春秋建立长久的盟友关系,所以我不能只考虑到自己,不落也不会只在意自己一人的感受。”
“哦,盟友关系?为何?”浮情风当时并不了解四宗的情况,只是觉得四宗的关系一向不错,难道这些年有所变化吗?
浮言轻松地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堪行的飞家这几代愈发不理四宗之事,懒散的要命。雁声归休家的野心倒是不小,可是休作一人也难以遮天。所以我爹才会想要和下西楼联姻,好断绝休作的念想……”
浮情风也肃然起来,“野心?你指的是修仙一事?”
浮言点头,“正是,几千年了,四宗除了你,还没有一人修得仙身。当年祖上也是不想引起四宗的大乱,所以才隐瞒了你得仙身之事,如今看来,休作已有些不耐烦了……若真是正道修仙也就算了,但这些年他却一直念叨着梭历山,只怕是有些邪念。”
浮情风在琢磨着浮言的话,愈发觉得暗夜邪灵在人间终成祸端。而他此次来,也是要带他返回天宫——
这暗夜邪灵本就是北斗之星中的贪狼星君,根本不是什么邪灵。只因为他丧失了自己的心,所以才堕落为邪灵。
浮情风此番来,是想助贪狼重返天界正位。
眼下此事还须加紧才好。
浮情风的思绪从夏不落身上又转回到了烦心事儿上来,而清允已经打了水端了糕点进来服侍他。
浮情风在这东武宫里可是实打实的大少爷,这天上的神仙都知道,东武大帝的两个弟子相亲相爱到,二弟子帮着大弟子煮饭,收拾房间。
而众神仙不知道的是,清允除了这些,还帮浮情风洗澡。浮情风被侍候惯了,也就不管什么礼节问题,有清允帮他按摩几下,也是甚为舒坦的。
他舒服地微微阖着目,问清允,“你说浮孝风和浮言死后,灵魂是不是去了幽冥司,我是否应该去见见他们,探探浮言的死因?”
“千万不可,”清允急忙阻止了他,“你又不是不知道,神仙的规矩比凡人还多。你若想进到幽冥司,须有师傅的手谕,”他一双葱玉般的手在浮情风白玉般的美背上来回揉捏,八卦地笑道,“而且我听说幽冥司主蓝桥驿当年因为宿玉元君的事,现在还恨着师傅呢。你去了,难保他不把你打出来,”顿了会儿声,听浮情风也不言语,这才又劝慰道,“人这一世,死了便是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终究与人世间再无瓜葛,你何苦去打扰一介亡灵呢?”
“说的也是,那此事就作罢吧,”浮情风在水里伸了个懒腰,又问清允,“对了,你对男女感情的问题知道多少?”
清允……
“大师兄,我天天在服侍你,而且人家不喜欢女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清允边嗔边嘟起了唇。
浮情风很彪悍道,“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吗?你想想看,如果你不喜欢一个女孩子,你会不会娶她为妻?”
清允不情不愿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头绪,“算了,你当我没见过猪吧。”
浮情风……
待到清允反应过来时,惊吓着劈头就问他,“你这么在意男女感情的事干什么?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说完,自己先摇了摇头,“不可能吧,你本没有情丝,怎会有情?”
浮情风木桶中,热水的雾气缭绕,让他的目光逡巡起来,“我的情丝已流于三千浮世,我本就是个无情的人……”
清允知他又自哀自怜起来,声音缠绵悱恻道,“不用担心,有我陪着你,千年万年,我都陪着你......我不会留你一人在这世上。”
浮情风伸手拍了拍清允的手臂,其实有个小师弟给他作伴也是不错的。情之一字,伤之毁之,不碰也罢。
***
洗罢了澡,也吃过了糕点,浮情风说想去一趟北斗星君衍行处要一些丹药。临走时,千叮咛万叮嘱,若是东武大帝问起来,便说没见过他回来——
东武大帝对贪狼之事并不上心,觉得那是衍行家的事,每次看见浮情风都念叨他。浮情风向敷衍,念着从前和贪狼的交情,一而再的违背师傅之意。
衍行乃是掌管北斗七星的星君,贪狼星君正是其座下一星。当年贪狼堕落人间时,衍行劝说他无数次,每次皆是苦口婆心。
但贪狼为了寻得人间至情至爱,宁愿剃仙骨,永堕轮回。后来他被情爱所骗,不仅毁了自己一世英明,还累得人间从此多了一个暗夜邪灵。
说实话,衍行此人外貌年轻俊朗,平素里就吊儿郎当。他自觉该说的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如今贪狼落得如此下场,乃是劫数,无关他的事。
所以也没有再过问此事,整日里在星君府沾花惹草,饮酒行乐。
浮情风想寻回贪狼星君时,想令衍行协助他。衍行就一百个不情愿,但当年可是他自己怂恿浮情风去看守梭历山,与浮情风又是挚交,表面上也不好推却,只能应了下来。
一面应付着浮情风,一面继续躲在星君府里逍遥,厚着脸皮把这项差事完全推给了浮情风。
浮情风也是念在同他以往的交情上,没有同他计较。当初谁也不会想到,还会惹出四宗之事。
浮情风想向衍行要点灵丹妙药备着。在这天宫里,除了天上老君擅炼丹药外,就属衍行会炼丹了。
倒不是他炼的多好,而是他炼的药比较杂,说白了,就是天宫里的禁药,在他这里都可以找到。
衍行一见浮情风挂着埙前来,马上拿出了自己的十二弦琴,笑嘻嘻道,“为了庆祝你凯旋而归,合奏一曲如何?”
浮情风脑门拓下三条黑线,“你怎知我凯旋而归?”
衍行不以为意道,“你若不是凯旋,怎会回来?”
浮情风对于这种损友实感无语,也就只能将他一军,“这样,我给你半日时间,你去将贪狼带回来可好?”
一句话,惹得衍行哇哇大叫,“当初是你自己答应下来要去凡间助他,顺便去趟四宗见见你的后人,如今怎地说话不算数了?”
浮情风用余光夹他一眼,平淡中夹杂着威胁道,“知道我现在最想干的事情是什么吗?”
“你说,只要不是让我帮你洗澡,我都答应。”衍行自觉自己已经很厚道了。
浮情风瞥他道,“我想跟你打一架。”
“这……”衍行的身手不错,但怕自己还是敌不过东武大帝的门人。那东武老头多能打,当年一人对抗数万魔君,下刀杀魔都不带眨眼的。这浮情风又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与自己整日不思进取相比,自是得了东武的真传。
“不如这样,你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来,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又打出了一张友情牌,“咱俩相交数千年,你至于嘛……”
浮情风……
相交数千年还这样?
浮情风也懒得跟他计较,伸手从容道,“找你要点药。”
衍行还当是什么事了,双手轻轻松松抚在琴弦上,大方问,“你说吧,要什么药?迷魂药□□药傀儡药一见钟情药,救命丹活命丹夺魂丹长生不老丹,说谎散实话散腹语散不打自招散……你要哪种?”
浮情风钦佩地唏嘘道,“你还有□□药?”
衍行轻咳一声,稍稍有些不自在,“我就这么一说,”话峰一转,眯着眼笑道,“但是如果你需要,我一定能炼出来。”
“谢敬不敏,”浮情风连忙摆手,他可不愿担这登徒浪子的虚名,“就迷魂药、救命丹、活命丹吧,这三样药,你一样给我来一些。”
衍行也痛快,翻手就变出了几个瓶瓶罐罐,递给他后,仍不死心地嘻皮笑脸,“当真不要,你可是咱们天宫有名的多情公子……”
“多情?”浮情风想笑,“我哪里多情?比之星君,我恐怕连根汗毛都不及吧?”
衍行挑了下眉,算是默认下来。的确,这天宫除了他,谁还担得起一个浪子的头衔。
“对了,你师傅知道你回来了吗?”东武若是知道他回来了,又会唠叨个没完了,要知道东武大帝是不赞成浮情风管这事的,“那老头,以前年轻时,凡事都喜欢自己虐自己,现在老了,虐不动了,就喜欢虐你…….”
浮情风把药罐放好,没有接衍行的话,反而拿出了埙,“来吧,合奏一曲。”
衍行笑道,“你们师徒俩可真是有趣,一个无情的要死,一个多情的要命。”
浮情风出神道,“多情总比无情好。”只是,他是个无情的人,谈何多情。
“合奏一曲什么?”
“槿上无花……”
***
从北斗星君处回来时,清允正焦急地在院子里踱步,一看见他便飞身上前,满脸尽是说不出的苦衷。
“情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但你一定要挺住……”他讲的情真意切,差点把浮情风给感动了。
不过浮情风看他这副样子,也知道是何事了,“师傅知道我回来了?”
“不是我说的,”清允马上举起三根手指发誓,“师傅刚才叫我进去,一张口就问我是不是你回来了,我只恍了下神,他便说让你去书房找他……”
浮情风也并非怀疑清允,师傅鼻子一向灵,他的气泽一出现,师傅就应该感知到了。
“无事,我还是去见见师傅吧。”浮情风为随手将几罐子药交给了清允。随后大步走去了书房。
东武大帝此时正在书房看书,与其说看书,不如说他手持着一本书,目光却瞟到了旁边的月阑花杯上——
东武大帝从前本是神族的武将,和东岳大帝并称神族的‘二帝’,早年征战四方时,战功累累,后平定四海,他们才被封为了东武、东岳两位大帝。东武大帝掌管世间的妖魔,而东岳大帝则掌管了鬼道。
是以,当年阴阳邪灵显世时,东武大帝可是耗尽了几乎一生的修为才将之收服,这还得说有北斗七星的阵法助阵,虽此事被东武大帝一口否决,他打死也不承认是北斗七星帮忙。但事实就是如此,若没有那个阵法先把阴阳邪灵困住,他也杀不死对方。
这几千年,东武大帝休身养性,将东武宫一切大小事宜全权交由了大弟子浮情风代管,二弟子清允从旁协助。
当年浮情风受衍行之邀去梭历山看守贪狼,他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贪狼失心,便与妖魔无异,与世间也是为祸,但终究是他衍行家的事,说白了都是情爱的恶果。
好端端的贪狼星君不当,非要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害了,东武大帝是不屑管。
但浮情风进来后,看见他正在盯着月阑花杯,一时间也有些出神。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月阑花杯的主人,从前东武大帝座下的一名女弟子宿玉元君。
宿玉元君当年同东武大帝征战四方,能文能武,甚得东武喜爱。本想将一身本领传之授之,无奈那宿玉元君竟对东武大帝产生了爱慕的心思。
师徒相爱,在神族其实并没有什么。神族开明,不像凡世间种种戒规。但是当时正值四海混乱,妖魔猖獗。
东武大帝自知不能被儿女情长之事所牵绊,狠心下自抽情丝,自断情路。
宿玉后来因战功卓然证得元君之位,这才离开了东武宫,自立了门户。但她却因为情不能纡爱不能言而终日郁郁,清闲时唯喜养夜光阑花。
还亲手做了一个月阑花杯送给东武大帝,只是此杯被东武藏了起来,佯装不甚在意此物,那宿玉元君便更加郁闷了。
神仙是几十万年都不会羽化的,宿玉觉得活着无趣了,与其在几十万年的光阴里思思念念,爱而不得,看见还痛苦,还不如自散神魄,从此逍遥自在的好。
就这样,宿玉元君于几百年前自散了神魄,当时东武大帝在东武宫几百年未曾出来。此后这月阑花杯他才敢拿出来摆放在紫檀香熏的桌面上。
无情之人竟也会睹物思人吗?
浮情风向东武拱了下手,“师傅,情风回来了。”
东武大帝好像也没有刻意掩示自己的睹物思情,反而将月阑花杯捧在了手里,轻啜了一口茶。
明知故问道,“情风,最近都不在东武帝宫,去了哪里?”
“情风去了一趟下西楼,想见见故人,却不想下西楼出了点意外,所以耽搁了。”浮情风实话实说道。
东武大帝面色有些憔悴,喝过了茶,还是坐在檀木椅上,向后靠了靠,端肃道,“情风,记得师傅曾经跟你说过,成大事者最忌被感情牵绊。你既已成仙几千年,早已与四宗再无瓜葛。你若想见,暗中看看便是,毋须现身,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浮情风不敢反驳师傅,敬道,“我知道了师傅。”
东武大帝满意地点头,轻言不经意道,“贪狼的事管管就可,不须劳心劳力。还有让清允和你一起去,有事还有个照应……”
“徒儿明白。”
浮情风心中一叹,这哪是有个照应,分明是想让清允在他耳边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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