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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军团长米莱拨着金发呻吟,随即朝一旁大半个身子塞在瓦砾里,只剩两只脚在外头挣扎的友人怒吼:“都是你啦,特兰得!又不是不知道你老姐酒品不好,还倒酒给她!你想自杀是吧,那也不该拖上我们啊!”

“放屁!我哪知道那是酒!”第七军团长好容易将自己拔出来,破口大骂,“是老姐说她口渴,我就倒杯果汁给她,没想到那瓶根本不是酒,亏颜色还黄黄的呢!”

“那是恩特来点的。”

说话间,冰雹如雨点落下,两人连忙设下结界。不远处,第六军团长沙耶对眼前的景象视而不见,依旧端坐在那个好像无时无刻粘着膝盖的垫子上,悠哉游哉地捧着茶杯浅啜。第一军团长波利特以杂技演员也望尘莫及的动作一一接住从天而降的蒸笼,讨好地贡献给他。第二军团长莫兰扶起跪在地上祈祷魔王陛下保佑的店主。

“老姐!”冻白的烟雾消散,露出一个纤细的身影,特兰得放声大喊。已然神智不清的第三军团长菲欧莉娜转向他,挥下配刀,雾气顿时化作冰刺袭来。特兰得不得不抽剑挡住:“老姐,别闹了啦!”

“维烈你这个大笨蛋,接招吧!”

“耶耶,我……”特兰得刚想说“我不是维烈大人”,菲欧莉娜已一个箭步冲上来,喝道:“冻波!”只见冰雾四溢,冲击波过处,地面全碎。特兰得长剑险些脱手,踉跄后退。就在这时,一根银鞭嗖地缠住刀柄。

“米莱!”

“快逃吧,这女人一发酒疯我也……”一言未必,青年的小腹被踹个正着,整个人向后飞去。菲欧莉娜高高跃起,朝弟弟的头顶挥刀劈落:“凡是拒绝我的男人,都去死吧!”

“老姐啊~~~”特兰得的哀嚎没有传入胞姐的耳朵,应该说她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唯一的念头是“杀死维烈”。幸好救星及时赶到,莫兰一把拉开特兰得,沙耶从远处投来茶杯,正中菲欧莉娜的背心。后者只是身子晃了晃就稳稳落地,恩特来趁隙靠近,牢牢扣住她的双臂,怒道:“醉婆,你闹够了吧!看看酒店被你毁成什么样!我那些心爱的佳肴……哇!”一时说得太忘形,手劲松了,被菲欧莉娜手肘一顶,再一个前翻扔得远远的。菲欧莉娜正要趁胜追击,响起一个清亮的大喝: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无业游民!”

“伊安司!”除了菲欧莉娜,每个人都大吃一惊。离得最近的波利特慌忙道:“你别过去,这女人现在很危险!”

“罗嗦,再让她撒野下去还得了,酒店的修理费都是要钱的!”伊安司大步跑过来,中途闪过三枚冰锥,一手格开菲欧莉娜持刀的手腕,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瞄准她的脸——揍!

“竟……竟然打女人……这小子,真不知道是冷酷还是迟钝。”

米莱目瞪口呆。波利特关怀地问道:“手有没有冻伤?”

“没事。”伊安司甩甩手,将昏厥过去的菲欧莉娜丢给特兰得,“倒是你们有够奇怪,发酒疯揍晕不就行了,闹什么啊,把这里搞成这样——喂,你!”他拦住一个穿着侍女服,偷偷摸摸想要离去的陌生少女,“你给我等一下!”

“客…客人有什么吩咐吗?”少女将托盘抱在怀里,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的吩咐是——快给我变回来!”少年一拳揍在他脑门上,然后抓着他的衣领前后摇晃,“你这是什么样子啊,恩特来大人!你到底还有没有身为男人的自觉?这胸部又是怎么回事?还不变回来!”

“哇——反对暴力!”

“相不相信我把你丢进魔王的寝宫?还有你们!”他扫视其他几位军团长,看得他们心惊胆战,“你们这票瘟神!因为你们胡来,这个月的工资又泡汤了!真想把你们卖到妓院,应该能赚不少钱!”

俊男美女们……哦,美女还在睡,俊男们被最后一句吓得冷汗涔涔落下,恩特来立马变回原样,但一使力,他胸口火辣辣痛起来,不等他叫疼,伊安司就注意到:“恩特来大人?”

“肋骨断了,呜呜……”

“别哭了!你是男的!”快手快脚帮他板正,褐发少年一脸理所当然,快如闪电地扒走了所有人的钱包。

“喂喂,伊安司!”众人抗议。

“闭嘴!嗯……只有这么点吗?果然都是穷鬼呢。”看来很难赔偿了。伊安司偷瞄一旁满脸哀求之色的店主,心道:千万不要说出“我有妻子和五个孩子,外加一个生病老母,房屋贷款还有一百年”之类的话。不过也不能一走了之。沉吟片刻,他有了腹案:“决定了!明天起去人界打工,直到还清债务,不许有人说个不字!”

七魔将面面相觑,彻底屈服于少年的独裁统治。

…………

“伊安司,拜托给我一杯饮料吧!我快渴死、累死啦!”

看着下巴搁在柜台上,活像垂死的狗般哀求的主人,少年的铁石心肠仍未有半丝软化:“是吗?可我听说魔族是不老不死的啊。”

“这只是个比方!但我真的很难受!”

“饮料都是店里的公共财产,给你喝会被领班扣薪水,别忘了我们是穷人!”

“为什么堂堂七魔将之一的我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啊?到人界的肯德基店打工!”恩特来抱头呻吟。伊安司视若无睹地整理自己的衣着,再戴正对方头上的工作帽:“忍耐点吧,恩特来大人,只要半年,就可以把债全部还清了。”

“还有半年……”恩特来差点拿刚才抹桌子用的脏抹布擦眼泪。这时一旁的领班喝道:“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快开店了!伊安司,进去!小莱,把抹布丢掉!”少年少女连忙立正行礼:“是!”

“怎么了,杨阳?”

史列兰推开玻璃门,询问神色怪异的同行者。杨阳一手按唇,朝柜台后张望:“刚刚我好像看到……应该不是吧。”又瞧了会儿,她才肯定适才惊鸿一瞥的熟悉身影是错觉,吩咐青年找个位子坐下,自己走向柜台。

“欢迎光临。”长着一张让人惊艳的脸蛋的侍应生甜甜地道,“请问要点什么?”说着,若有似无地瞥了眼望着外面,坐在靠窗位置的黑发青年,内心冷冷一笑:力量,似乎还没恢复呢。

好漂亮的女孩!杨阳暗赞一声,点了四个汉堡,三杯圣代,一包上校鸡块,两杯可乐和一杯咖啡付帐离去。

…………

“呵呵呵……”混沌而无边无际的空间里,突然响起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声。

“你在笑什么?”

和女孩面对面,浮坐在半空的少年低声问道。深红的刘海下,长而翘的睫毛紧贴着白皙的肌肤,双眼似乎无法张开。他的脸庞清俊而儒雅,充满了书卷气。

“因为菲莉西亚很高兴啊。”

“是吗?星星很漂亮的关系吗?”

少年也微微一笑,两人周围的灰色渐渐褪去,但是在气流之中,却有无数闪烁的光点。五颜六色的光点,既像夜空悬挂的星辰,也像洒在黑色布幕上的宝石。女孩却摇了摇头:“不是!”她优雅地牵起双手,无数灿烂的光线从她紧握的掌心延伸出去:“——是因为这些线啊!现在菲莉西亚终于把它们统统抓在手里,可以为所欲为了。”

“我的也在那里面么?”

“不!”女孩深紫色的瞳眸漾起笑意,手中的光线消失了,换成一只精致的金笼。她小心地把它捧进怀里,然后轻轻一吻,笑道,“你在这里!小维,你在我的笼子里哦!”

少年很温柔地笑了:“只有我一个么?那会很寂寞的。”

“有菲莉西亚陪你,怕什么!”

“这倒是。不过——”少年耙梳长长的红发,柔声道,“宇宙呢?你打算放哪儿?你的房间、双手、笼子,还有心里全都住满了,宇宙你要放哪儿呢?我可爱的陛下啊……”

“啊,这个——”女孩按住扬起的唇角,“实在没地方放的话,就毁掉好了——毁掉!”

…………

“这艘战舰米洛依终于进入最后的整备阶段了。”

“是啊。”炎之幽鬼低声答道,和身穿水蓝色军服的僚友并肩走在光亮的舰桥上,俯视脚下的首都夜景。两人身处的是位于禁镜城上方的空中建筑。圆盘状人工地基,覆盖着十二层透明宝盖的小型都市实现了所有武器狂的美梦,加上四千座电磁弹射装置,二八六大口径镭射炮和十四个军事卫星睥睨着整个魔界,而驱动它的动力部竟只是一台小小的[魔导机]。

“不是我夸口,一将它开进地球,不需要出动魔界军和七魔将,就能将人类全踩平了。真是场蚂蚁和大象的战争。”水之幽鬼环视间,连连摇头。

“蚂蚁集合起来也能咬死大象啊。”

“别让我笑死啦,维烈!”菲亚斯叱道,“这头象可是会喷火的!它倒咬咬看!”

“我没见过会喷火的大象,而且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动物学。”维烈手指一扇通向了望台的小门,“去坐一坐,怎样?”菲亚斯欣然答应,两人便在过往人员的注目下走出旗舰。一跨出有声纹确认的合金小门,无数人造星辰就洒下它们无机质的光芒。

“啊~~好漂亮——真想这么说,但毕竟不能比啊,和真正的星空!”

菲亚斯轻巧地转了个身,笑道,“还是想去地球,对吗?”

“嗯。”维烈走到了望台的边缘坐下。菲亚斯咋舌:“你从来没坐空过!”

“你希望我坐空吗?”

“也不是,不过,很想看看宰相大人哇哇大叫摔下去的样子。”

“在叫之前我就张开光羽了,抛去那无聊的想象吧。”维烈抱住一只膝盖,另一只在空中晃啊晃,十足孩子气,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极为冷硬无情,“这边完全按照预计进行,那边却一点也跟不上进度,实在令人焦躁,我必须让一切上轨才行。”

“你想怎么做?”菲亚斯坐到他身边。维烈答非所问:“马利欧的伤势如何?”

“三天内就会好,幸亏你让迦路那跟去,不然……精灵之王的力量,果然不可小觑。”

“总之,终于有一个满愿师的力量完全觉醒了,她们可是呼唤[御子]记忆的关键。”维烈仰起头,星光顿时在他年轻的面庞上镀上一层莹润的色彩,“陛下也很焦急,对地球下落不明的世界树和迟迟不归的弗雷德。不过,还是得一步一步来啊……”

“维烈?”菲亚斯瞥了眼靠在自己肩上的僚友,“你累了吗?那我扶你进去。在这儿睡会感冒的。”

“没事,你还不是只穿了一件。”

“什么!你看清楚,我脖子上还围了一条围巾的!”

“我看不见啊……”声音逐渐模糊的同时,青年却感到视野亮起来。

[那孩子就要来了。]

[是吗?]眼前的女性只微微一笑,就继续低下头修补膝上破旧的木偶。

[你知道他要来干什么。]青年略略提高音量,[拉拉!]

[谢谢你,维烈大人,还特地来通知我。]少女的银针一上一下有条理地动着,[不过,没关系的,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恩特来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孩子,因为被我宠坏了,那么大的人还像个小孩似的。他现在一定很恨我,这让我受不了。如果把我最后一样东西给他,能让他舒服点……]

[你是傻瓜啊?恋爱中的女人都会变成这样吗?为了一个不懂事又自私自利的小鬼,你就连命也可以献出去吗,拉拉!?]

对这个问题,拉拉-凯兹那的回答不需要半秒的迟疑:[没错,就因为我爱那孩子,我爱恩特来-夏拉!维烈大人啊,永别了……]

“那女孩的想法,我也难以理解。”

“维烈?说梦话?”水之幽鬼垂眼,只见僚友已经进入深沉的梦乡。

…………

夕阳缓缓降落,在天际割出一抹晕红的色彩,也将幢幢高楼变成漆黑的阴影,艳丽的景色令人叹为观止。

可以俯视住宅区的大楼顶上,一个修长的身影双脚跨出栏杆坐着,乌黑的半长发垂落耳鬓,衬得白皙的肌肤更为莹润。

“玩够了吗,恩特来大人?”

“伊安司?”青年转过头,愣了两三秒,深深笑起来,“果然,无论我变成什么样,你都能一眼看出。”伊安司毫无感动地道:“因为你拿着洋芋片——殿下不会做这种事,不是吗?”

“唔~~~”恩特来扁了扁嘴,小声道,“这是杨阳给我的……”

“你为什么变成这样?当心诺因殿下秋后算帐!”

“哼,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想杀我?”蜡烛馆馆主虚假的清秀容颜浮现出冷酷的微笑,“被我这么一搅和,殿下和炎之满愿师的关系,会愈来愈亲密吧。俗话说有障碍的恋爱才能经久不衰,我可是他们的红娘!”伊安司皱眉道:“你太卤莽了,且不说得罪了马利欧大人,陛下他们会有什么反应,你都没考虑过吗?”恩特来伸了个懒腰:“哎呀,反正又不一定成功,我们就在这喝茶纳凉吧。”

“恩特来大人!”

“伊安司,我问你,如果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复活,你会回去吗?”

“!!!”少年震在当地,良久,才恍然惊醒似地,露出苦涩的笑容,“对,神官大人他……已经死了。”

“没错。”恩特来发出一声嘲讽之意甚浓的轻笑,“[键守人]已经死了。会看不开明明很明白的事情,怀抱不切实际的[愿望]的生物,只有人类。而炎之满愿师,就是其中的典型。追求逝去的幻梦,到头来只会失去手中既有的——我已经可以想象到她那时的表情了。就让我看看那个不完全的[奇迹]吧,杨阳。”

“……”

“不想看的话,你可以回去,伊安司。”

“不。”少年以复杂的眸光注视上司手上悬浮的水晶球,“魔族和人类的现在和未来,我会用这双眼睛看完全部,虽然不知道能否看到最后……”

“放心,你一定可以。”恩特来苦笑了一下,缓缓闭上眼。

…………

“父母啊……”

站在高楼上的青年喃喃道。他身穿沉红色的军装,高耸的领口透出几分禁欲的味道,让人联想到鲜血的殷红色长发却肆意的披散在背上。

“宰相大人似乎觉得很无聊?”

“不,是困惑。”维烈扬起唇角,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我没有母亲。”

“耶,无性繁殖吗?”第五军团长咋了咋舌。红发宰相垂下头,把玩左袖的金色印章:“我是父亲的复制人,所以对亲情这种情感,以及女人,都无法理解。”

米莱由衷叹息:“真可怜。”

“是吗?”维烈一笑,昂起头,向铅云密布的天空比了个射击的手势,“雷雨作为开战的气氛是不错,不过真正的战争还是应该在晴天下,就让人类见识一下吧。”

话音刚落,白皙的指尖泛起耀眼的银光,宛如一颗突然升起的启明星,方圆百里的人都瞧得清清楚楚。轰的一声,银芒化作光束冲向天际,没入云层。下一秒,无数电光出现在小洞周围,滋滋作响,难以想象的力量呼唤了风,闪电伴随强劲的气流炸裂开来。再一眨眼,厚厚的乌云飞快地散开、变淡、最后化作氤氲完全消失,月亮和星子投下皎洁的光芒。短短数秒的奇景让人们目瞪口呆,错愕不已。

随即,在自然光的照耀下,原本隐藏在云层里的不明物体浮现出巨大的轮廓,让刚回过神的人们又陷入了混乱。

“那、那是什么啊!!?”

只有这句话可以表现众人的心情。

侧立在上司身后的米莱也愣住了,一时忘记收起雨伞,半晌才叫道:“拉芙蕾西亚!谁把这玩意儿带出魔界的!?”

“当然是我。我的枪法不及父亲,只好用这大家伙战斗了。”

维烈掏出一只黑色的护目镜带在高挺的鼻梁上,米莱一刹那好像看到很久以前和首代魔王一起离开魔界的前宰相。只是基连戴护目镜是为了耍酷,维烈是为了通过上面的感应系统看见东西。

“大人,我一直想问您……”

“嗯?”正要张开光羽的红发青年转过头,露出温和的笑靥。

“您为什么协助陛下侵略人界?您应该对这样的事没兴趣才对。”

魔界宰相瞬间失去了表情,当他再次开口时,清俊的脸庞荡漾着复杂的情潮。

“为了我和父亲共同的梦想。”

什么梦想?米莱想追问,然而维烈已掉转过头,踏了下屋顶的边缘,腾身而起。两片透明的光翼从他背上延伸开去,洒下无数晶莹的白羽,宛如星星的碎片。

随着距离的拉近,拉芙蕾西亚的自动防卫系统解除,响起一阵奇妙的乐曲。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音乐,清澈空灵宛如月下的古钟,又高贵圣洁仿佛教堂的风琴,令人心醉神迷,忘怀一切。

“真是动听的声音。”

轻轻的叹息逸出双唇,拖起一抹战栗的余痕,“非常适合——做人类的葬曲。”

…………

“史列兰,还记得这里吗?”

“记得。”史列兰瞪视不远处的云霄飞车,咬牙切齿。看到他的表情,杨阳噗嗤一笑,随即,笑容渐渐黯淡下来。踌躇片刻,她低声唤道:“史列兰。”

“嗯?”黑发青年随口应了声,在手中凝聚魔力,准备将那个曾经害他大吐特吐丢脸万分的东西轰成稀巴烂。

“我…我昨晚想了很久……”杨阳手心冒汗,语气不稳。史列兰还是没察觉她的异样,倒是听出她的颤抖,关怀地问道:“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劲,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我没事——”杨阳调整了一下呼吸,吐出早已拟订好的台词,“史列兰,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什么?”

黑发青年怔了怔。趁此机会,杨阳一口气说完:“我不想再看到你,所以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史列兰差点克制不住澎湃的怒火,喘息片刻才勉强压下,“为什么不想看到我?”

“因为…我不喜欢你。”

“你当我白痴吗!”怒火烧毁了理智,史列兰喊道,“你明明是喜欢我的!就算我很多事不懂,没谈过恋爱,也不至于连这点也看不出来!”杨阳咬牙道:“是,我是喜欢你,但我永远也不会爱你。”

“……”

仿佛被雷劈中,黑发青年整个人僵在当地。虽然不忍,杨阳还是强逼自己说下去:“别再来了,你这样只是让我们彼此困扰。”

“我……我……”史列兰颤抖着挤出几个字,“我不在乎。”

这回轮到杨阳愣住,瞪大眼,呆呆看着对方,宛如看一个陌生人。

“我不在乎。”重复了一遍,青年定定注视她,“这样行了吧?我还可以来找你?”

“不行!”杨阳脸色惨白,放声大叫,“不行不行不行!”

“为什么?我都说了不在乎。”

“我在乎!我不想看到你!!”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伤人,心脏撕裂似的疼,压抑的怒火、长久以来的挫折、不被接受的悲哀泉涌而出,使史列兰控制不住地怒吼:“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我怎么样?真要我跪下来你才满意?!为了等你忘掉那个死人,我等了三年零六个月!也决定一直等下去,现在你好不容易淡忘他,又要为那个死人疏远我!?你到底要折磨我、诺因、还有你自己折磨到什么时候!?”

杨阳全身剧震,为对方出乎意料的敏锐,尤其是那句“现在你好不容易淡忘他”,更是**裸揭露出她的用心,惊恐之下,再也顾不得委婉,一叠声道:

“够了!我说不想看到你就是不想看到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难看啊!?像块牛皮糖似的,哪里还有半点男子汉的气概!一点自尊也没有!亏你还是魔界的王子!”

史列兰急遽地喘气,脸上瞬间失去血色,良久,才绽开一个极苦极苦的笑容:“你……你也记得我是魔界的王子啊。”

杨阳没有听出话中的深意,她也没有想到:一个自尊心比任何人都高的魔族,甘愿违背本性,舍弃家乡和亲人,放下高傲待在一个不爱自己的女人身边,这,需要多深的感情。

现在的她,只想记得神官,其他全顾不得。

“总之,不要再来烦我了!”

…………

“你将史列兰伤得很深,阳。”

“我知道。”

喝了口茶熄火,诺因沉静地指控:“不,你不知道。”

“……”

“如果你知道,你不会那样说。这一回,连我也忍不住恨你,你伤他太深太深。他都不在乎被你当作替身了!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意义?”

杨阳咬紧下唇,没说话。诺因深深瞥了她一眼,叹息着垂首。

“罢了,你已经打定主意把心关闭,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

握拳的手隐隐发抖,杨阳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不至于落下泪来。

她不是不愧疚。

眼前的人,和他的半身,各以不同的方式爱她。她知道,也并非……不动心。

可是,她不能接受,她无法原谅自己变心,爱上那个人的儿子。

“阳,你爱的不过是个幻影。”

“不是幻影!”情绪一转为激动,杨阳大喊,“我了解他,也只有我了解他是怎么样的人,所以我一定要记住他!哪怕代价是我的一辈子!”

诺因犹豫了一下,道:“你这样只是让大家都不幸福。”

“……我有觉悟。”不知为何底气不足,杨阳急急起身,还碰翻了面前的饮料,“所以,你也别再来了。”

目送仓皇离去的背影,诺因靠向椅背,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们该拿她怎么办,史列兰?”

沉默片刻,他微微笑了:“你也不想放弃!?我们还真是两个傻瓜啊。好吧,就看看能撑到什么时候。大不了,把命给她就是。”

…………

“你这个傻瓜!”风之幽鬼终于忍不住吼出满腔怒火,“要我说多少次,我已经不是吉西安了!我是弗雷德,弗雷德-珂赛特!”

“你才是傻瓜!!”军务长也气到失控,嗓门更是响了一倍,“我给你一袋钱和一个女人,你要是不要,我就承认你是弗雷德!”

…………

在血与火中蹒跚前行,诺因终于找到一直在找的人。

她站在了望台上,白衣的纤细身影宛如一颗临世而立的兰花,那么寂寞,也那么不屈。

“你来了。”没有回头,她淡淡地道。

“我来了。”他也淡淡地道。菲莉西亚转过头,轻声一笑:“来送死?”诺因依旧镇定:“那也要等你死了以后。”

菲莉西亚微微睁大眼,有点意外:“你不管莉莉安娜了?”

诺因僵了僵,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但也只是如此。毕竟,在踏上[魔界]的一刻,他就有了觉悟。

“不是不管,是不能。”

“嗯?”

“杀了你,对我而言就是极限了。”诺因合上眼,十分疲倦,“我是个无能的兄长,从以前就是。”

…………

身体被光线贯穿的刹那,仿佛一世纪般漫长,又好像瞬间般短暂。

喷出一口血,黑发青年喃喃道:“竟然……是和你同归于尽啊。”

“咳……我赚到了,因为我本来就要死了。”凝视压在身上的人,魔界之王笑得却没有得意的成分,反而有股悲哀的味道,无法克制的指责,也泄露她内心的真实感受,“你害了史列兰。”

“不如说他害了我,是他救你的。”

“……”菲莉西亚瞠目结舌。

“他爱你。”诺因平静地述说,对这对父母,他早已没了任何期盼,“换作我,你四分五裂死在我面前,我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与此同时,两人身下的地面震动了一下,诺因敏锐地感觉出来,连忙将从魔界宰相那儿拿来的光剑插入合金地板,然后借力站起,拖着菲莉西亚往舰桥上走去。在这个过程中,了望台明显逐渐倾斜。

“你——”菲莉西亚不解他的举动。

“别误会,这也是他的愿望。”

拼尽最后一口气将菲莉西亚扔上去,诺因再也无力撑住濒死的躯体。

《她,会不会哭呢?》

(应该不会吧,她爱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我们的父亲啊。)

《是吗?那……也好。》

(嗯。)

从燃烧的舰桥摔下,他们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亲生母亲惊骇的面容。

远远望见这一幕,骑乘精兽赶来的黑发少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诺因——!!!”

…………

视野一片漆黑,黑得就像是绝望的未来,维烈按着胸前血流不止的伤口,低低地喘息。他不知道自己昏过去没,只记得中枢系统爆出火花的情景。

魔界……完了。

断断续续的啜泣在耳边萦绕,他勉强睁开眼,对上一双被泪水濡湿的金黄色眸子。

“伍菲……”

“维烈大人!”雷之幽鬼欣喜若狂,眼泪成串落下,“你醒了,你醒了,振作点!我马上去叫陛下来救你!”

“不用,这伤,陛下也治不好。”维烈无力地合上眼,一字一字道,“你走吧,伍菲,舍弃魔族的身份,扮成普通人活下去。没必要……连你也一起陪葬。”

“不要!我们又没输,为什么要这样!”

“我们输了,你没看到吗?中枢毁了。”

伍菲毫不动摇:“我看到了,无所谓!只要维烈大人在的地方,就是魔界!相信其他人也不会在意!”维烈微一苦笑:“我在的地方?我就快要死了。”

“不!不!不!”

“听着,伍菲。”红发青年的声音蓦然低沉,震慑住激动的少女,“是我错了。我以为只有找到故乡我们的存在才有意义,不,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我其实一直在遵循父亲的脚步,我始终无法摆脱他的阴影,也因此将大家都推进了火坑。我…我……不想找什么神国,什么逝去的历史,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

“维烈大人……”

“我喜欢魔界!我不想找神国!为什么……要到最后,我才明白?”苦涩的自问,没有答案,魔界宰相也不期待答案,强撑起残破的身子。见状,伍菲大惊:“你要去哪里,维烈大人?”

“目睹我们的末日。”

没走几步,脚下的舰桥突然倾斜,维烈软倒在地,滑行了一段距离,重重撞上透明的壁面。摇了摇头,朦胧的视野映出缓缓接近的都市。远处爆炸叠起,宛如丧钟不断鸣响。

清澈的液体从苍白清俊的脸庞滚落。

“已经回不去了,父亲,哪里都……”

…………

“你这个帝国第一头脑,可有料到今天的局面?”

“我是科学家不是预言家,怎么可能料到。”

推卸责任的回答音质却极为温润动听,声音的主人穿着式样像是军装的沉红色衣服,红发红眸,五官清俊。他身旁的青年披散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紫水晶似的眸子沉静地半阖,似乎不良于行的样子,坐在轮椅上,双脚盖着薄毯。

随着头顶的庞然大物落下,民众彻底陷入极度的恐慌,争相奔逃,哀号哭泣,然而这两个人却一动不动,神色悠哉,显得特别突兀。

不过,黑发青年终究没有同伴沉得住气:“还愣着干嘛,真想看着所有人死掉不成?”

叹了口气,红发男子掏出一只护目镜戴上:“真是群胡来的小辈,最后还是要我们俩来收拾烂摊子。”

“自作自受。”

“哎哎,我说优啊,从头到尾我都没插过手,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首代魔王优希亚冷冷地道:“基连-赛普路斯,你真是我见过最无耻的男人。”

…………

“好吧好吧,我救就是。”

基连的内心其实也不若外表冷静,在左手的终端手环上按了几下,魔界立刻停止了坠落,诡异地停在离最高的大楼几厘米的地方。他乘上机甲兽,朝友人抛下一句:“我去了,你要小心啊!”

优回他一声冷哼,显然余怒未休。

远远望见自己的家园和成果千疮百孔的样子,基连极为心疼,更糟糕的是:没等他靠近,电磁弹射轨道突然飞出一列机械卫兵——禁镜城的自动防卫系统启动了。这些对基连而言只是小儿科,靠机甲兽的功能就能轻松闪避,但他还是取出爱枪,把毫无危险性的挡路者当靶子射。

正射得起劲,眼角瞥见那个理该一动不动的巨物震了一下。

“!”谨慎起见,基连认真地透过护目镜观察,这回不止晃动,好像高度也有所变化。

眨眨眼,不是错觉,魔界真的在往下降!

“啊啊啊啊——那小子竟然修改了中枢的密码,我警告过他不准改的!”

急忙拉下耳坠形状的通讯器,基连大声叫道:“优!听得见吗?优!!”

“不是聋子都听得见。”冷漠的声音回应。

“魔界掉下来了!!!”

“不是瞎子都看得见。”

“别说风凉话了!我现在是靠反重力装置减速,都怪那臭小子!这下事情大条了,麻烦你帮忙挡一下!我马上进去改回来!就一会儿!优,你千万别勉强……”

后面的话优没听见,他切断了联络。

“咳咳!”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优蹙眉凝视掌心的血迹,懊恼这个破败的身体,这下还真的只能撑一会儿了。

布下结界以免受到狂乱的人群影响,扬起另一只手,他全神贯注地咏唱繁复的咒文,无数魔力形成的彩色光团围绕在他身边跳动闪烁。

“揭开第一印记,守护南方之位,奔放的烈焰,火精封气;

揭开第二印记,守护西方之位,自由的疾风,风精封气;

揭开第三印记,守护北方之位,圣洁的水流,水精封气;

揭开第四印记,守护东方之位,慈爱的大地,土精封气……”

四色的波动从地平线尽头升起,在上空汇聚,绚丽的色泽不断加深。

“……缘于世界创生的混沌之间,最后也是最初的封印;

揭开第五印记,始于创造,孕育万物的光明,光精封气;

揭开第六印记,终于毁灭,包容一切的黑暗,暗精封气;”

“以魂为凭,开启守护的承诺——永恒领域!”

话音刚落,世界安静下来,整个天空被七彩的光幕笼罩,仿佛碗状的彩虹,已压垮了几栋楼的魔界被牢牢顶在外面,彼此发出激烈的碰撞声,结界内的人们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呆呆看着这个奇景,全身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无力感。

“永恒领域……该死!”基连咒骂了一声,无心再和防卫系统周旋,直接用强大的火力轰开一道大门,操纵机甲兽咻地飞进去。

“维烈!臭小子,你把中枢藏哪儿去了?”

在记忆的地点找不到目标,基连气急败坏地打烂一堵墙。担心好友的安危,他一瞬间甚至想干脆破坏魔界算了,好不容易按捺住,扑到旁边一台电脑上联网,用声路广播通缉:“还有没有人活着?活着的把维烈揪到我面前!”

“基连叔叔!”

不一会儿,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冲冲跑进来,正是伍菲。不等大喜的基连开炮,她泪眼婆娑地喊道:“求求你,快去救维烈大人!”

“那小子怎么了?”基连也有点奇怪——怎么他吼这么久儿子也不出来回个音。

“他…他受了重伤,魔核也碎了!就快死了!”

“……混蛋!今天怎么尽是些鸟事!”基连飞快地冲了出去。

…………

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下坠的人,杨阳被冰冷的温度吓得差点发疯,近乎歇斯底里地叫道:“下去!下去!”

精兽依言降落,杨阳把缰绳缠在腰上,空出手抱紧怀里的人。

“诺因,振作点!”

没有回音,她不敢试探他的呼吸,只有拼命呼唤:

“诺因!史列兰!”

“回答我!回答我啊!”

风吹散了声音,却吹不走恐惧,最后,激动的嘶喊变成了凄楚的哽咽:“求…求你……回答我……”

过了好像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终于回到地面,杨阳没有离开精兽的背,颤巍巍地握住他的右手,刚想确认脉搏,瞥见他胸口的伤口,里面,可以看到碎裂的魔核。

“不——”

拼命摇晃怀里的人,却摇不回一线生机,杨阳只觉整个世界离自己远去,视野迅速变窄,变黑,一切都崩溃了,连神官消逝时也没有此刻这么深刻的感受,那时她还看得到诺因,看得到那张关怀中透出哀伤的脸庞,现在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

意识在迷茫中漂浮,突然,有人拍打她的肩膀。

“放开,如果你不想他死。”

良久,停滞的脑海才开始转动,杨阳愣愣地抬起头,视野中映出一张陌生的俊容。那是个坐着轮椅的黑发青年,清冷的紫眸似曾相识。

“你能救他?”毫不关心对方的身份,她只记得那句把她拉出绝望的话。

“也许。”没有夸口,优伸手挖出那颗碎裂的魔核,杨阳看得惊怒交集:“你干什么!?”却见对方用另一只手撕开自己的胸膛,把一颗崭新的魔核放进伤口。

几乎在同时,那张清秀的容颜就泛起血色,胸口也微微起伏。

“诺因!”杨阳喜极而泣,死死抱着失而复得的人,嚎啕大哭。

捧着魔核的碎片,优闭目似乎在感应什么,半晌,睁开眼,轻轻一叹。

“可怜的孩子。”

递给她,他郑重交代:“好好保存,这是他的记忆,他的心。”

“呃?”杨阳错愕至极,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接过,惶惑地看着他和怀里的人,神情仿佛迷路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放心,咳咳!”一手按唇咳了会儿,优气息不稳地道,“他没事了,只是要恢复以前的模样,还要靠我的朋友帮忙,因为那是我的备用魔核,只能提供他生命力……”

“优!”

还没说完,一声大吼划破天际,然后一个庞然大物降下来。披着张扬红发,身穿同样颜色军服的前宰相站在机甲兽背上跳脚,“你竟然把你的魔核给他,你疯了!”

“他是我的曾孙。”

“是金孙也不许你给!那是我做给你的备用魔核!保质保量耐久…啊——你还吐血了!”

“闭嘴。”优一句话封杀噪音,朝杨阳投以冷淡的目光,“这就是我说的朋友,你自己求吧,他不答应也是你活该。我的曾孙为你受了那么多苦,现在该你回报了。”

…………

宛如黄金溶液的阳光在细长的睫毛上闪闪发亮,恬静的睡容安详一如稚儿,却让床边的人看得一阵阵心痛。

“哥哥还没醒吗?”

开门声响起,一袭洁白礼服的银发少女挽着高大的丈夫走进来,脸上是明显的失落。杨阳转过头,回以和煦的笑靥:“回来啦,蜜月度得如何?”

“无聊死了,成天就是看风怎么呼呼地吹,海怎么不停地翻——都怪雷瑟克,出去前也不看看天气预报。”

前军务长现国王的青年苦笑:“莉亚,我还没适应那个玩意儿啊。”

“哈哈哈……”黑发少女放声大笑,调整了一下坐姿,为被埋怨的友人说项,“有的玩就不要挑剔了,莉莉安娜,我这位还在冬眠呢,想跟他度个假都没得度。”

莉莉安娜的表情沉寂下来,雷瑟克也露出掩不住的悲伤之情。

“阳。”莉莉安娜握住杨阳的手,哽咽道,“你真打算就这么等下去?已经五年了,你放弃也没关系的,哥哥他……哥哥他……大概是不会醒过来了。”

“不会的。”杨阳明显颤抖了一下,语气却是镇定的,“优和基连说了,他的身体没问题,只是醒不过来。”

“所以……”

“不是的,基连也说了,这种情况属于心病,他被我伤得太深,所以潜意识拒绝清醒。那么我就等,时间是最好的治疗药,他总有一天会醒过来。”

劝不了她,夫妻俩只能相顾叹息。

“这里的气氛真像太平间,难怪殿下醒不过来,是我也不醒。”

随着轻佻的男性嗓音,前财务部长从窗子跳进来,抄起床头柜上的水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往常花花公子的风度荡然无存,满头大汗地拉开领口,“妈的!累死了!我这块料哪是当魔王的命!?”

…………

为床上的人掖好被子,杨阳露出白日竭力隐藏的脆弱。

埋首在他的肩窝里,她喃喃自语:“诺因,史列兰,你们醒来好不好?这样我好难过……”

眼泪滑下苍白的脸颊,沁入他的衣裳,湿痕一点一点扩大。

“我错了,我不该拒绝你们……如果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我一定不会说那些话。”

“我只是不想忘了神官,不是讨厌你们……”

随着越来越模糊的呓语,少女沉沉睡去。

黑暗里,一双眼幽幽睁开。

…………

清晨,被褥凌乱的大床空无一人,只有一张洁白的信纸静静躺在枕上。

“我很好,不用挂念。”

…………

每天早上醒来,就发现青草的绿色更深了些;树叶吸饱了露水,变得柔软而饱满;游鱼嬉戏的清澈河水流过开满香花的原野;昆虫乘着风遨游;远处的丘陵翠绿得耀眼;连包围万物的苍穹也像擦洗过一样明亮,蓝得醉人……一切都是那么安详。

将长及腰部的乌黑发丝束起,腰悬长剑的青年惬意地倚着原木栅栏,紧窄的衣服衬托出他优美修长的身段,只是斗篷和衣角破损得厉害,沾满旅行留下的尘土和污渍。宛如紫水晶的瞳空幽而迷离,像看着眼前的景色,也像是怀念某个逝去的梦境。

“这里是你选择的隐居地吗?”

听到背后突然响起的温润嗓音,黑发青年的呼吸停止了一瞬,然后缓缓转过头,低哑地呼唤:“……阳。”

“我想你这个‘阳’想了两年六个月零七天。”一身旅人服,外表比他更狼狈的少女表情似哭似笑,深深凝视他,像要把他整个人,一寸一寸烙进心底。

良久,激动的情绪终于稍稍平息下来,杨阳勉强挤出声音:“为什么,诺因?为什么?”

回过头,跳上栏杆,看着脚下的绿地,诺因答非所问:“阳,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

少女意外地瞪大眼。

“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到七岁,然后,我被伯父派来的使者带回宫里……”

默默聆听,杨阳终是忍不住环住他的腰,感受那真实的触感。诺因微微一僵,但还是平静地说下去:

“我这一生啊,从来没为自己活过。”

“……”

“爱上你,是我这辈子最任性的行为了。我和史列兰不同,是笼子里的鸟,他是我的反面,自由、狂放、热情、高傲。我一直羡慕他,希望成为他那样的人,可是……”诺因颤抖起来,仿佛长久以来忍耐的某个部分崩溃了一般,“他死了啊,他死了!”

晴天霹雳。杨阳松开手,踉跄着后退,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说了什么也听不清:“不会的……不会的……”

“我也死了。”诺因转过头,炽烈的目光狠狠贯穿她,这熟悉的眼神让杨阳清醒了一些:“你们——”

“是!我们融合了!成为一个人!托你的福!”诺因跳回地面,清秀的脸蛋被怒火烧得通红,“他本来是那么重视自我的人,却变成我的一部分!先是为你放弃自尊,再是连存在都消失了!你不要他,为什么把他拉出那片混沌,让他只能爱上你?你不要我……”

掩住脸,他用尽全力咽下后面的话,全身抖得如风中落叶:“对不起,阳,我不想说这些……你…你当没听见。”

“诺因……”

“我以为已经能控制住自己了,一见你,还是没用。史列兰已经死了,追究过去也没意义。”苦笑出声,青年缓缓垂下手,“唯一的安慰是,我也变得不像自己,我的体内有他,我们不再分彼此,也不用……再吵架了。”

“你是为了自我调适,才离家出走?”杨阳冷静下来,握住他的双手。诺因惊讶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回答:“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

“……阳,你就这么忘了史列兰?就算你再怎么讨厌他,嫌弃他是牛皮糖,至少也为他念句悼词吧!”诺因竭力压抑甩开她手的冲动,笑得苍凉而自嘲。

“我为什么要为他念悼词?他还活着,活在你体内,知道我曾骂他牛皮糖的只有他。”杨阳一样笑得苍凉,捧起他的脸,为那濡湿的触感心痛,“会哭的,会对我毫无顾忌地大吼的,也只有他。”

“不是的……不是的……”诺因摇头,清澈的液体不断滑落,“刚刚吼你的是我,我气你——他是我的半身啊!从一出生就在一起的半身!”

“那么你也长进了,不,是解脱了。你自由了,‘诺因’。”

“我不要自由,我要他活着,活着让我嫉妒。”

“会说出这种任性的话,也证明你是他,他还活着哦。”杨阳柔声道。诺因抽噎了一声,泪水却停了:“你为他悲伤,是吗?”

“是。”

“他爱到这么卑微的地步,而他本来是那么高傲的人。阳,你……你混蛋!”

“是。”

眼泪再次决堤,诺因放纵自己哭泣,将脸埋进她的肩膀。

紧紧环抱住他,杨阳也泪如雨下,心口撕裂似的疼。

“诺因,跟我回去吧,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不。”

“诺因!?”杨阳放松手劲,不解地望着他。诺因却别开视线,擦干泪痕,露出杨阳怎么看怎么碍眼的粉饰笑容,“就像你看到的,我过得很好。”杨阳冷淡地道:“风尘仆仆,确实很好。”

沉默片刻,诺因调整了心态,平静地注视她,一手轻柔地擦拭她的脸颊。

“阳,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不再是以前的我们,我得到了自由,你得到了宽恕——我们从来没怪过你,真的,所以你别再自责……放过自己,也放过我们吧,如果要求你爱情的结果是同情……”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断诺因后面的话。

“你这个白痴!”杨阳吼得惊天动地,“如果是同情,我才不会守着一具尸体整整五年,万水千山地寻找一个不告而别的王八蛋!也不会在这七年里茶不思饭不想,难受得快要死掉!更不会在心里千万遍发誓,只要你们能醒过来,我怎么样也无所谓!忘记神官,杀光全人类都没关系!只要你活着爱我……”吼着吼着,黑眸浮起水光,最后汹涌而出。

心脏鼓荡得无法自己,诺因混乱到语无伦次。

“可是你那晚说……我我……你肯忘记……不…那个……”

“诺因。”杨阳如捧珍宝地捧着他的脸庞,一字一字道,“我是无法忘记神官,他是我第一个爱的人,但我也的的确确变心了,我爱上了你们。”

诺因深吸一口气,确切的答案让他震撼得一阵晕旋。

“所以我那时拒绝史列兰,因为我不想当一个水性扬花的女人。可笑,明明就是水性扬花。”

“我……你不是。”

“管他的,我受够了愚蠢的矜持和自欺欺人,哪怕别人骂我下贱我也认了,我只要你。”坚定的自我剖析一转为小心翼翼的询问,“你还爱我,是吗?”

“是。”这个回答不需要片刻的犹豫。杨阳泣不成声地贴近他的胸口:“我很庆幸,我曾经以为我一辈子就要守着不会动的你了。”

“对不起。”诺因心疼地抱住她。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都别说了。”

“是啊。”杨阳叹笑,是满足的笑容,“我爱你,诺因,不要离开我了。”

“嗯。”

收拢双臂,诺因搂紧心爱的少女,释然的笑意驱散了往日的阴云,折射出幸福的光辉,“我也爱你,我们回家。”

(完)

******

【后记】

咳咳,所有的同人女应该都看出来了,基连和优是哪两位的原形,虽然原版他们的定位确实是“朋友”,但是那种暧昧……嘿嘿。杨阳和诺因嘛,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不过看这个版本也只能过过干瘾——性格完全不同嘛,而且结局还是有缺憾,我认为也应该有缺憾。对史列兰的那份道歉,是永远没机会说出口了,想必会成为杨阳和诺因心里的伤痕吧。不过借用一句老套的话:活着就有希望。两个人都活下来了,在相爱的基础上,一定会有个新的开始。经历了那么多痛苦悲伤,后悔遗憾,又怎么会不珍惜这份好不容易得手的幸福呢?

PS:再次申明,这是原版,千万别和现在混淆,新版的结局未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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