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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福父子走后,建华的娘耷拉着脑袋,好几天吭不出一口气来。叶芙槿知道她心中憋气,偷偷塞了块印尼香皂给她,轻悠地说:“哎,说福气是海海的,也是过份了。海海这孩子自小跟别人不一样。他是上山能打虎、下海可擒龙的崽崽。他本有他的福气,原也应该是他父母的福气。但这么一过继,倒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要替人家披麻带孝、焚香祭坟。以后要是他出息了,能光宗耀祖了,在他自己的父母这里反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我就说这也不算是什么福气,更不应该说是他亲爹娘的福份。”
建华娘心里舒坦了一点,她不由自主地问了几句:“阿娘,为什么番客一定要认义子?他有那么多孩子在南洋,为什么百年后一定还要归故里?”
“没什么,说好听点叫‘叶老归根",唐人出了国,走了再远也要回唐山,因为唐人的根在唐山。说不好听呢,其实是怕欠债,活着的时候欠了父母太多的债,离世后又怕灵魂在外飘泊不得安宁,魂归故里才能安息。”
俞建华的娘还是不甚明白:“既是这样,不如不要下南洋了。他们看起来很富有,说起来也多伤心事。”
“要不是当年你的公公下过南洋,他能建这个四厢房?建华他爹哪来的钱上学堂?不让他认得几个字,他怎么能当上村的大队干部?你今天好歹也是个干部夫人。只是要是你公公当年不回来,不知今天他会混出个什么样子来?”叶芙槿此刻禁不住眯了眼。
“阿爹要是当年不回来,也是娶了印尼婆,生了一堆番仔后再回来认义子。哦,对了,前几天听人说的,他们村里有个南洋客,在南洋那边生了一堆女儿,就是没有个儿子,家产倒不少,突然回来说要认个儿子过去继承家产,现在害得他的几个亲侄子整天吵闹,都打起来了,谁都想着要去南洋给他当儿子去。真的是害人呀!”
“哪是南洋客害人?是钱在害人哪,也是想不明白了,这人活一世为什么非要有个儿子送终呢?搞得好像女儿不是自己亲生似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呀!”
“阿娘,这话就不对了,女儿是水,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留不得在身边。要个儿子养老送终,不跟番客要叶落归根的道理一样的吗?搞来搞去不都落在一个`根"字吗?这叫给自己留根!”
“是哟,多子多福,可半路认个儿子,能给你上心吗?入赘的不好吗?也不知道这男人心里都怎么想的?”叶芙槿叹着气。
“单不提这传宗接代的事,女儿嫁了人终究是外姓人了,儿子是傍身边挨着,再不济也是叫唤得着的。女儿再孝顺也远了段距离,这不都明摆着吗?就怕有些人不着这个道理,死活都要向着女儿。”建华娘的语气幽幽。
叶芙槿听出儿媳妇话里有话,为了印尼客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好几回看见妯娌俩咬头接耳。俞香兰一来,她们一边睨着眼观察,生怕她多带走一根草。当娘的即使想把一碗水端平也不容易,人家南洋客有自己做主的权力和道理,自家的几个小孩没有俞敏海那么机灵。
她只好装着糊涂说:“听说在南洋,女子比男儿多了多,嫁女儿要贴许多嫁妆。家境不好的女儿想嫁的机会都没有,女子的地位就是低,不像咱们福宁娶进门的儿媳妇,不懂规矩地在婆婆面前说三道四,还有的不自量力要争什么家产。”说完话,自顾自地走开了,见俞细命正在屋外望天,就走近他的身旁。
俞香兰的嫂嫂独嚼其意,虽说有点气恼,但转念想南洋那么远,自己也未必舍得放亲生骨肉远行,反而顺了些气。
叶芙槿小声对俞细命说:“李大伯子不知到了家没有?”
见俞细命还在沉思不语,她依然小声嘀咕说:“他这次真的是舍了老本回来。脚踏车和车衣机就让兄弟俩抽个签认领,不分家也得定个规矩,免得话又多了。咱们这四厢房没有二楼层,如今显挤了。不如将我那金戒指和大洋给卖了,重新起大厝,带楼板层的那种。村头溪里有现成的沙子,如今要蛎灰也容易,几个孙子孙女都能使上手了。南洋的香皂和药品都能偿人情用,只要父子心连心,我就等着住新房。”
俞细命一扫忧思,心情开怀,:“你真是个有想法的人!今晚我就跟俩儿子说这些事。建华爹也是干部,他必有好想法。”
叶芙槿:“人情不能要太多,多了还不了,要落人口舌。人这辈子最好清爽爽地来,再清爽爽地走!要是差了钱,倒是想个办法让俩房女人把金戒指也卖了,当是为自己的子孙做打点。”
俞细命点点头。叶芙槿一转身,却不小心打了个趔趄,俞细命连忙扶住,温柔地搀扶她回屋。
没过几天,叶芙槿家里开始倒腾收拾,腾空出厢边的一边来好拆旧建新。俞敏海乐翻了天,表兄弟们围在地铺上闹腾,又是另一番乐趣。
自从南洋来客后,俞香兰神清气爽了好些日子,可近日又感到了日子遭罪般的难过。隔壁嫂子家的猪圈越来越臭气熏天,倘若某天风向不妙,那臭味真令人生无可恋。俞敏俪自幼脾胃不好,更是遭了活罪,连饭都难以下咽,只好经常送她去了娘家。俞敏海是挡不住去的,俞敏俪是不得己去的,真让母亲家乱上添乱。
俞香兰几次想呛嫂子几声,可每次硬是吞下了怨气。嫂子寡母孤儿本已不易,她哪敢随意出声。如今嫂子已将猪当成了家人似的珍爱。
记得上一年,恰逢邻居家有老人突丧,哭丧声惊厥了刚生下猪仔的母猪,让它失魂归了西。嫂子哭嚎得比邻居家那些奔丧的人还凄惨,边哭还边诉上了:“哎啊啊!我待你不薄哟,你怎么舍得抛下我跟上人家走了哟?你的那堆崽崽多可怜哟!唔唔唔……”。俞香兰在劝慰她的时候,心里也是凄凉不已。
公社食堂的泔水营养非同一般,现在那圈没了妈的猪仔已壮得如牛。嫂子的腰板子也健壮了许多,她精心饲养着那些猪只,热切地盼望侍候出几头壮母猪来,把猪圈再扩大一点。
俞香兰不得已戴起了口罩,挑了几担水,清洗自家的鸡鸭圈,心里一边咒骂,一边怨叹这种日子怎么了得。她突然间无比渴望离开这个鬼地方,阿娘家新房建了又怎样?!在这个村庄里,一走出门,就能踩到鸡鸭粪便,小小泡的,躲都躲不了,最好能当个县城人,县城里最起码没有随处可见的鸡鸭S,也闻不到猪圈的恶臭味。
心有所愿,时运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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