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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原小生实在不想给整天劳累的母亲再增添烦恼了,想笑一笑,安慰一下母亲,可是嘴动了一下,却是一种苦笑,只好给母亲宽心道:“工作上遇到一点小事,我自己能解决的。你就不用操心了。我爸呢?”原小生知道父亲在水产店里还没有回来,故意了问一下,想岔开话题。
“你爸还没回来呢。你先吃吧。”母亲早就在儿子的脸上出了问题,大概认为儿子已经是政府的人了,很多事情自己也无能为力了,就没有说什么,一边转身离开,一边道:“吃过饭去你外公家一趟吧。有什么事儿,给你外公说说。你外公在机关干过会计,说不定能给你出出主意。”
“奥——知道了。”原小生应了一声,心中又是一阵的苦笑,三十年前,自己还没有出生之前,外公曾在乡政府当过几年会计,当时的乡政府还叫公社,人们都没有什么文化,就是公社的干部也都是半瓶子墨水。外公因为解放前读过几年私塾,会记记账,公社正好缺个会计,就把外公叫去了。后来,上面派来一个有文化的会计下来,就把外公打发回去了。
别说外公在公社待的时间短,还是个临时工,就是在公社干上几十年,现在时代已经不同了,又能给自己出什么好主意呢。
不过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吃完饭,原小生还是在村里的商店卖了一些营养品,去了外公的家。外公家就在邻村,骑上自行车,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就到了。
因为正是饭点上,推开外公家的那扇被岁月风蚀的已经没楞没角的木门,原小生就闻到一股熟悉的葱花味儿,就知道外婆肯定又在烙葱花饼,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外公爱吃葱花饼,外婆就常年烙葱花饼,久而久之,外婆的手艺竟成了远近闻名的一绝。
“奶奶——”刚进门,原小生就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迈着大步往进走。
“小生来了啊。”听见外孙子的声音,外婆迈着一双三寸金莲,欢腾地迎了出来,脸上早笑成了一朵花,边走边说:“小生真有口福,奶奶正烙饼呢,你就来了。敢情不会是在烟筒上面坐着吧。”
奶奶是河北人,二十多岁跟着外公落户到河西省沂南市河湾县尉南乡。在尉南乡住了五十多年了,口音还是很重,身体却一直非常健朗,虽然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走起路来还能发出一阵噔噔噔的声响。
据母亲说,外婆还是个名门闺秀,因为战乱,被日本鬼子抓去了,差点贞洁不保。外公当时因为家境贫寒,在河北内蒙一带做无本生意,带一帮兄弟专门打家劫舍、杀富济贫。那晚外公正带几个兄弟准备半夜偷取日本人白天劫掠的粮食,却意外在日本人的库房里发现被捆了手脚的外婆正被一个日本军官扒衣服。外公悄悄上去二话没说,挥刀剁了那日本军官的脑袋,把外婆救了出来。想把外婆送回家,到了外婆家,却发现外婆家已经被日本人烧杀成一片废墟,外婆的父母兄弟也不知所踪,就只好把外婆带在身边,给一帮兄弟做饭洗衣服。后来外公参加\革命,立了不少战功,外婆也跟着进了部队的卫生队。全国解放后,外公因为曾经干过土匪的事儿,政审不合格,就没有被安置正式的工作,给了个光荣退伍,每年领取一定的退伍费,外公也没有怨言。外婆就跟着外公回到尉南乡落了户,两个人就此结了婚。
“别招呼他!”忽然一个粗壮的声音从里屋传了出来,“一年半载也不见个面,还想吃葱花饼?”
说着话,外公就从屋里出来了,黑着脸,站在屋檐下着原小生。外公的身板比山东大汉还要山东大汉,虽然已年近九旬,但还能出当年魁梧的影子。原小生急忙赔了个笑脸,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外公的手里,赔不是道:“爷爷,我这不是工作忙吗。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孙儿知道错了,以后天天来您,好不好?”
外公也不是真生原小生的气,听原小生说完,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道:“就是你这张嘴会说,天天来我,你不上班了啊?”
原小生知道西洋镜被外公拆穿了,摸了摸后脑勺,讪笑两声,算是认错了。外公自然宽容地原谅了他。
“来,给我汇报汇报你在公社的工作情况。”外公说着搬来一把藤椅,嘭地一声放在院子里,稳稳地坐在里面。像外公这样年龄的人,还是习惯把乡政府称作公社。
“你这是弄啥呢。孩子刚来,屁股还没有沾炕沿,你就让汇报啥工作。你以为自己是乡长啊,还是书记?”外婆过来一边数落外公,一边拉原小生的胳膊,“走,吃葱花饼去。今天你来了,你爷爷的葱花饼归你了。”说着从灶台上拿了一张葱花饼,抹上一层甜面酱,塞到原小生的手里,“吃吧,我再给你烙个两边都沾鸡蛋的。你小时候就爱吃两边都沾鸡蛋的。可那时候家里穷,鸡蛋也是个稀罕物,没让你吃过几次。今天奶奶让你吃个饱。”像外婆这样的年龄,怀旧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因为刚刚吃过饭,原小生肚子也不饿,不过还是忍不住吃了一个甜面酱的,又吃了一个两边都沾鸡蛋的,也实在吃不下了。外婆就让原小生端了一盘子切好的葱花饼送到了外公的面前。
原小生就一边着外公大口大口地咀嚼外婆做的葱花饼,一边将两年来在乡政府工作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给外公说了说。原小生本来不打算说提拔的事儿,可说着说着,还是有些激动,忍不住全都说了出来。
“您不让我汇报工作吗。就这些了。”原小生有些像泄了气的皮球。
外公的葱花饼也吃的差不多了,从肩膀上取下毛巾将嘴擦了擦,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受委屈了?”
原小生愣了一下神,满腹牢骚道:“这还用说吗。别人比我迟进乡政府,还整天吊儿郎当的,现在都已经是正股了。我整天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到头来连个副股都混不上,能不委屈吗?”
外公听完,非但不以为然,反倒哈哈笑了起来。原小生就嘟囔了一句:“人家受这么大委屈,你不安慰两句反而笑话人家。”
外公这才止住笑声道:“受这点委屈算什么,瞧你那点出息。”说着抿了一下嘴,接着一本正经道,“自古官场皆如此,苦累者郁郁终生,清闲者平步青云,所谓升迁之道,实为钻营谋略。大凡谋略必有法门,得法门则一通百通,必钻而能破营而能守。钻者,乃攻心之术,升迁之道,通达之门,需辨明方向、铺路建桥、扫平障碍,令仕途无忧;营者,乃保身之法,仕途之甲,必罗织关系、拉拢朋党、化敌为友,稳坐明堂而万事无忧。此所谓官场钻营升迁之道也。”
外公忽然来了这么一段文言,原小生惊讶地张大嘴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缓过神来,急忙问道:“爷爷,你这是从哪儿学的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懂得文言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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