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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翁建光的飞黄腾达好像势不可挡,赣州通车之时,皇帝御驾亲临典礼,在一片西装、燕尾服、高礼帽的海洋之中,号称“爱民如子”、“心爱中华”、“简朴到不穿洋服为百姓省钱”的海皇,依旧一身粗布黄袍头裹红巾出现在万民面前,一身传统打扮的皇帝被他手下那“洋装海洋”衬托得永远是那么的扎眼、那么的光辉夺目,宛如中华文明的中流砥柱,在洋潮旋涡中心睥睨四顾,粗布黄袍和红头巾让他穿得霸气到爆,一出场,就引起了不明真相的围观百姓山崩海啸般的欢呼和哭喊。
当然谁也没法复制这霸气,你没法穿着土布袍子让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对你弯腰鞠躬,事实上,在宋国,你连西餐厅都混不进去。
在通车典礼上,陛下亲手用系着红绸的锤子,敲击铁轨上的最后一根铁路道钉,这铁路道钉是纯金做的,上面镌刻着:“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
铁轨上就连着电报线和发报机,万众瞩目之下,皇帝锤击了七下,代替了电报员的击键,电报立刻自动把这七下声音朝着整个大宋发出通电:这就是粤赣通车的声音!
为此,全国放假一日表示庆祝、皇帝大赦天下。
在一片礼帽挥舞和欢呼的海洋之中,这纯金道钉被重新拔出来,由皇帝亲手交给翁建光,这颗道钉还将会在南昌通车典礼上使用,同时永久保留在宋右铁电的展览室里。
皇帝重新把纯金道钉交给翁建光的“刹那”,这个激动人心的历史时刻,被照相机精确的捕捉下来,当然其实也是因为两个“诗友”不得不保持这个石化的姿势和表情长达一分钟,以便让现场那些山炮大小的照相机不要照虚了。
作为海赣线通车这么轰动的大事件,龙川自然也看到了,满报纸、衙门外的大字报全在写这个。
当然龙川和其他地方的人也不知道原来海赣线通车就是轰动,只是看报纸上讲:“全国轰动”,才跟着“大流”轰动起来。
至于什么叫“大流”?鬼知道啊!
“他妈的!”在看到报纸上异常精美清晰的《翁建光从陛下手里接过黄金道钉》那照片复制木刻画的时候,翁拳光破口大骂,满心都是嫉妒。
太不公平了!
一刹那间,翁拳光甚至希望当年被从龙川劈走的败犬是他。
前几年他的河运公司也买了两艘蒸汽轮船,挂靠在一个惠州的大航运公司旗下,收入很好,龙川到海京的话客运一等舱五十元一张票,货物每吨十元,简直是挤爆船啊,每次他都超载。
但是从龙川被铁路线连到了海京开始,河运生意简直是一落千丈,毕竟铁河完全就是在东江流域直直修的,就是另外一条河,这铁河不需要休息、不需要船员、连舵手都不需要。
翁拳光听说铁河车上的舵手闭着眼睛开车,因为就顺着两根铁轨开呗,决不会搁浅或者撞了暗礁,而且铁河可以轰隆隆的不分昼夜、不分天气连轴转,最恶心的是速度超快。
现在河运价格已经被铁路干到爆了,蒸汽船河运到海京的长途运输价格飞流直下:客运一等舱五元,货物每吨一元。
虽然周边短途客运和货运还是很多选择河运,倒没有亏本,但是已经没有当年只有河运没有铁路时候的垄断暴利了,连服务都不得不变好了。
河运公司得忍受客人的各种无理要求:从货运价格的讨价还价一直到在船上的伙食供应,求着他们选轮船不要选火车;
搞得现在,即便是已经垄断龙川河运的黑/道伙计,也得摸着满身的纹身咬牙切齿的对客人像暗/娼一样陪笑。
自己生意每况愈下,而昔日仇敌却飞黄腾达?
最可气的是,这王八蛋现在的飞黄腾达,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翁拳光有时候恨自己太过正直,不能容忍邪恶,否则当年和翁建光两人一人一半码头,现在也都是县城的富家翁了,时常碰碰面、打打架,生活多么的美好。
至于搞这么大落差吗?
但是再怎么痛恨自己太正直也无济于事,翁建光已经是国家级的富豪明星了,而翁拳光也就是占据小县城码头的老大,差距实在不能靠“不正直”来弥补了。
手下也想攀龙附凤,毕竟翁建光再牛,当年也是在龙川城一飞冲天的嘛,虽然屁股后面有刀追是主要原因,但是这么多年了,你又这么有权有势,那么:“江湖恩怨何须再提,大家都是江湖好兄弟!”所以大家就撺掇着老大给翁建光写信再续前缘。
要是能认识铁路公司的大老板,他手指缝里随便漏点油水,整个堂口简直就发达了。
翁拳光同意了,因为这是帮会情谊,是老派的怀旧,大家商量着要做得体面,带出一种复古的感觉来,所以帮会立刻出去请了全城书法最好的先生来写信。
那个家伙已经六十多岁了,在前清做过官,书法贼棒,抽鸦片抽得牙齿都黑乎乎的了,鸦片也损害了他的健康,看起来和七八十岁没有分别,让扶着他胳膊上台阶的翁拳光只敢用三根手指,怕不小心折断了这老家伙的臂骨,不过这更增添了他一股飘飘欲仙的风韵。
连翁拳光在内,龙川堂天天捧着这老鸦片鬼,就为了他斟酌词句、咬文嚼字当个翻译,把龙川堂所述的粗犷、直白的
“帮会兄弟之情”写得文雅一点、场面一点,能上的了台面,毕竟人家是京城的西学精英。
翁拳光看那老先生写信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手都在哆嗦,牙关紧咬,肚里一直在大喊:“老子不是为了钱巴结你!为了我的堂口、为了我的弟兄、为了龙川的美好明天,我这是舍己为人、为耶稣服务,我这是不得不‘不正直’一次!尼玛!当年我为啥不跑快点,劈死你!”
这封用优美的书法和文言文写就的书信,充斥着乡土之情和帮会弟兄情谊,光听老先生读起来就觉的真是优美,在龙川堂众人耳朵里听来宛如鸟叫:虽然不知道鸟在说什么,但是很好听。
信笺一投入邮筒,翁拳光就没睡好过觉,倒不是羞愧,而是一种买了彩票急切的希望中一大堆银子的心情。
从此之后,翁拳光对翁建光再无仇恨之心,天天都在演练如何面对昔日的“好兄弟”。
他经常想着一辆西洋大马车停在了武馆门口,一身燕尾服的翁建光带着“亲切的”笑容从车里走了出来,说道:“还是老样子啊……”或者“还是龙川好啊……”或者“变化好大啊……”
自己要带着热情的笑容走过去,千万不要失了尊严,当然一会喝亲热了失了尊严也无所谓,要微微躬身,弓得比见市长的时候还低,要一手紧握对方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扶住那白手套,然后说:“虎牙,可想死我了……”或者“虎牙啊,还记得老哥们啊?”又或者“虎牙,看见你,我就想起了死去的师傅…….”
一开始,这种想象往往会因为恶心而不得不中断,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不恶心了,谁叫人家虎牙老四这么富贵呢?
在那封热情洋溢的帮会一家亲的信笺发出去两个月之后,一天,一个手下惊喜的从邮局跑了回来,高高扬着手里的一封厚厚的物件,大吼:“虎牙四爷回信了!”
为了最快的拿到可能的回信,翁拳光派小弟就天天蹲在邮局里等着,果然奏效了,比朝廷那群邮差快多了。
龙川堂一群人顿时呼啦一声围了上去,没想到那么沉,肯定有好东西或者好事,翁拳光用颤抖的手撕开信封,抽出一个挺大的牛皮本子。
“这是什么玩意?”翁拳光愣了,又是看,又是摸,又是捏,又是闻,最后他把本子翻过来,一行鎏金大字赫然入目:
《哦!!!我的白头发》
再往下一看,下面一行金色小字差点烫瞎他的眼珠子:“大宋著名诗人翁建光诗集”。
两个小时后,在那本诗集已经被龙川堂狐疑满腹的各种人用各种方式研究过,甚至拿竹签挑开了牛皮内封查看有无金叶子之后,翁拳光怪叫一声,一把扯过那本书,狠狠的掼在地上,一脚踢飞了出去。
“尼玛!居然这样羞辱我!”翁拳光浑身颤抖着叫道:“会写诗了不起啊?我也脱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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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翁拳光收到诗集的一周前,海京的宋右铁电总部里,惠州火车站安全组组长山鸡正来京城出差,这种时候巴结老大翁建光肯定少不了,坐在翁建光办公室宽大的沙发里,山鸡和老大聊着天,山鸡突然说道:“哎,老大,我听龅牙张那小子说龙川堂还给您写信了?那帮土鳖想干吗?”
翁建光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闻言一愣,嘴里叼着的雪茄差点没掉了,他手忙脚乱的擦着落在办公桌玻璃板上的烟灰,叫道:“龅牙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山鸡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说道:“那家伙不是被您放在收发室吗?”
“我让他在收发室喝茶遛鸟看黄色画报,他什么时候也识字了?”翁建光惊恐的叫道,惠川堂虽然很成功,但当年的老功臣们大部分是文盲,想提拔都难,所以就给了这些高薪老臣们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职位。
“他说龙川堂信封上有他们的堂徽、咱们以前的堂徽,有天地会暗号、有三合会暗号以及各种暗号,反正就是宋国帮会图标大全,对于龅牙张简直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他一眼就看见了,然后找人问问,居然是龙川堂写给老大您的。”山鸡答道。
“他妈的!这个王八蛋不识字都这么多嘴多舌,看来不能让他呆在收发室了,老子明天让他滚到江西巡路去!”翁建光在肚里咬牙切齿道。
“他们说什么了?”山鸡问道。
翁建光愣了好一会,他摇了摇手,含混不清的说道:“他们?咳咳…还能干吗?咳咳……不就是……不就是求我诗集吗!”
“啊!老大的诗集在咱们龙川那小地方都有人知道了吗?”山鸡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真心没想到龙川堂想干这个。
“唉,人总是为虚名所累啊。”翁建光伤感的摇了摇头。
不过他肚里却是在大骂:“龙川堂!你们就欺负老子不认识繁体字和文言文是吧?又知道我怕当年丑事被人知道不敢找秘书来翻,就故意写来一封老子根本看不懂的鸟书来羞辱我???老子早脱盲了!尼玛的!”
骂完,为了掩饰和圆谎,翁建光从自己抽屉里抽出一本诗集递给山鸡,讪讪的笑了笑:“你不提我都忘了这事了,太忙了。”说道:“替我给他们邮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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