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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的延伸冷冰冰的戳在了半跪在地的山鸡胸口,即便是隔着被水透了的西装和衬衣,山鸡也明白这是。

枪口。

步枪枪口。

“你…你…你…”山鸡想推开戳在胸口的冰冷金属,那一碰,心脏跳动几乎快了十倍,耳朵里都是咚咚咚的耳鸣,但是事实他动也不敢动,一根手指都不敢动,一手握拳保持义正言辞状,另一只手中握着手枪枪声,手枪还在泥水里,乍看去,倒像是那露出泥水的半截手枪是地里长出来的产物,山鸡看去正竭力把它拽出来,却根本拽不动,手好像也被焊在了手枪、长在了地。

灯盏慢慢身高,终于照亮了提他的人的脸。

“张其结?”山鸡吃了一惊,他本不应该吃惊,他认识张其结,也在今天今夜在清国人潘近星租住房后面的巷子里遇到张其结,委实不是让人意外的事。

让他意外的是他第一次看到张其结这种表情。

眼睛发红充血、满脸狰狞,在玻璃灯的映照下,简直如同一头逃出地狱的鬼魅。

这样的张其结,山鸡以前可不认识,连想也没想过。

“潘近星呢?”张其结问道,一开口才听到他不仅面目狰狞,连声音都嘶哑了。

“潘近星?”山鸡有点被耍的感觉,他看了看顶住的胸口的枪管,把嘲讽的意思压在了胸腔里,他抬起头反问道你问我?这种时候,你还问我?”

旁边有个人凑了来,话里带着对山鸡的训斥,但根子却是恐惧,听得出他也怕了这位持枪的另一个张其结了,急急想摆脱一些让他不舒服和怪异的感觉,他对着山鸡叫道你这京城混账,赶紧回答龙川城里有持刀抢劫犯,抢了我们家会计,我们纺织厂民兵正在巡夜警戒搜索疑犯”

“切”山鸡笑了一声。

但张其结一声厉吼潘近星呢?”手用劲,枪管如同枪头一般捅着山鸡。

山鸡带着恐惧被捅得摇晃了两下,大叫道你到底要演戏到时候?报警……”

张其结咬着牙,一抬手,枪管离开了山鸡的胸口,山鸡惊讶的表情还没消退,枪管就搭了他的肩膀,就在山鸡耳边。

“咚”一声爆响,张其结竟然眨眼间就勾动了扳机,枪声就在山鸡耳边一寸处爆炸开。

“啊呀”山鸡惨叫一声,左手就捂住了被震得嗡嗡乱响的耳朵。

但他没来得及彻底体会这耳朵的痛苦,张其结扔了玻璃灯,朝前一步,一脚踢翻山鸡,灼热的枪口就拧着顶住了山鸡耳朵下边脸。

在惨叫声中,山鸡被压得彻底侧躺在泥水里,身踩着张其结的皮鞋,半边脸被灼热的枪口压进了冰冷的雨水里。

“潘近星呢?”张其结狰狞的大吼在头回响。

山鸡看着掉在面前一尺远的玻璃灯,眼里全是这迷惘闪耀的灯影,心脏里彷佛也像眼睛一样不能思考完全混乱了。

“我…我不…….他已经逃了…..”山鸡只能下意识的回答。

“潘近星呢”头传来更愤怒的回答,脸那枪管几乎如钉子一般钻着,可想而知,握住这只枪的人一定要咬牙切齿的发力,山鸡的鼻尖都碰到水洼了,他惊恐的大吼起来我真不”

山鸡真的怕了。

他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张其结也许也是一个真实的张其结,除了龙川那个德高望重、乐善好施的基督徒领袖之外的另一个真实的人,只不过他一直隐藏在那个长老的身体里,即便张其结都认为他死了,但是他却还活着。

不需要回忆方潘近星对张其结的传言,张其结今夜这种眼神山鸡见过,也认识——这压根就是个赌徒的眼神,而且是输红眼了着急找钱翻本的赌徒。

即便是混帮会的,也有害怕的人。

其中两种就是赌鬼和烟鬼。

这两种人其实都是社会里的渣子、败类,连帮会都把看做是脚底板的泥,是最低级最垃圾的人。

然而这两伙人又是极度危险的:在烟鬼鸦片瘾发作,却又无钱购买的时候;在赌鬼倾家荡产急于找钱翻本的时候,千万不要随便得罪他们,最好躲着走。

因为他们发作起来是疯狗一般不认人的。

突然抽出刀来捅了你,压根不是看你是恶贯满盈的老大对他杀父夺妻之恨,也不是对手出千金派来行刺你的刺客,更不是你帮会内部急于位的野心家派来干掉你的杀手;他捅你理由很简单,也许就是看你手指有个戒指、你衣服缀着个怀表链,你穿的好应该带着很多钱。

捅翻你之后,拿着你的戒指和几块钱就奔了赌场或者烟馆了。

要是你在江湖地位尊贵,那天打了一个赌鬼掌,结果被他跟你进了洗手间,结果你倒霉了,而倒霉的时候既没带怀表也没带戒指,只带了几块铜币,那你真够冤的——你身价万计、小弟无数、能杀掉你的杀手说也得一万块价格,但仅仅因为某赌鬼或者烟鬼瘾头发作,你激怒了他们,他们为了几毛钱就送你下了地狱。

这并不是假的,而是真的,现在这倒霉蛋还在江湖被津津乐道。

所以山鸡真心想不到今天独身一人被张其结这个赌鬼带着孤注一掷的眼神拿枪顶脑门了,而且最倒霉的是:他真的不潘近星那混蛋在哪里。

然而对方就是不信,因为王鱼家等于中了埋伏,立刻报告在附近等着的张其结,后者正在马车旁等着把捆得如同猪一样的那清国佬运出城呢,而也确实从潘近星屋子里爬了出来,所以张其结才逮到了,但那天杀的清国佬平地消失了

他到底在哪里,是逃了,还是在哪一方手里,实在说不清楚

但是山鸡张其结不会这么想:王鱼家被埋伏,屋里又没有人,那人在哪里?只能是在设伏的人手里,而这人又从潘近星屋子里隐蔽的通风窗里爬出来了。

面对一个疯狂的赌徒,山鸡保持着头被枪管顶进泥水里的姿势不敢动,面对已经疯狂到红眼的张其结反复的狂吼大叫和枪管拧压,趴在泥水里的山鸡也只能反复以同样疯狂的语调大吼着回答:

我不

我真的不

老子真他妈的不啊

………..

太过屈辱,山鸡唯一敢动的一只手绝望的、恐惧的、无可奈何的握成拳头,疯狂拍打着身前的泥水。

其后,自由党、民主党、连带被无可奈何的易成通知的龙川堂,这个小城里的所有强人和他们的所有爪牙全部出动,顶风冒雨,在黑夜里,城里和城外,搜索一个叫做潘近星的清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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