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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却欲栖蓬瀛

新年不期而至,除边境戍守的少数营队外,在役的军士皆放假七日,归家团聚。敦煌的关东同乡亦相互串门恭贺新禧。因李蕤在敦煌别无亲眷,赵行德便请他来家中宴聚。李蕤当即答应,还说要带位洛阳同乡,文辞院学士陈与义一同造访。

赵行德回来告诉李若雪,与她商量,请平常送蔬菜的大婶来帮厨。又说起陈与义,李若雪笑道:“就是那位写就‘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的陈简斋,妾身在洛阳时便久闻其名。”她肚腹隆起还不明显,近来恶心头晕等也少了。每当客人来时,便和行德一同待客,举止从容,谈吐娴雅,丝毫不像是身怀有孕。李蕤和陈与义都尚未婚娶,居然毫不察觉。

李蕤一见赵行德便道:“行直,我你印堂红中发暗,最近可要小心祸事。”

赵行德摸了摸自己额头,苦笑道:“这是火药熏的吧。”

李蕤摇了摇头,叹道:“我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赵行德不禁哑然,便没接他这茬。李蕤自从进入天机院以来,推算天体运行的轨迹,原先的星象占卜之道也没有全然放弃,只不过不再像从前那么沉迷,有时还拿来开玩笑。真不知道他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

四人在厅堂落座之后,李蕤为赵行德和陈与义二人相互引见,为了避免麻烦,仍是用赵德的身份。

陈与义愿本只打算在夏国游学数月,但在长安却停留了三年之久,在敦煌又住了三载。他闻听行德乃是弃文从武后,叹道:“文武之道本为一体,近世歧而为二途。文士专笔墨词赋,武夫事剑戟弓弩,彼此相笑。岂不悲哉!关东积重难返,文臣失捍国之气力,武将失料敌之智谋,此乃中原衰微之因也。”这几年来,他揣摩夏国的军政窍要,又苦思了许多振作关东之策,这贯通文武之道,恢复汉唐时出将入相的制度,也是一桩。

李蕤却笑道:“陈兄言重了。文武之道,各有倚重,有殊途之势,只是过犹不及。”又对赵行德道,“去非兄已被赈济署令袁兴宗大人选为僚属,元宵之后便要赴任长安了。这赈济署便是专门为解决工徒之事而设的,东人社两位君子的遗愿,眼就要有着落。”

赵行德端起酒杯道:“朝廷此举大善,在下预祝陈兄马到成功!”

陈与义端起酒杯和他干了,解释道:“袁署令让我同去长安,只因我出身关东,容易取信于人。不瞒赵兄,我在夏国,只求道解惑,只待学业大成,便返回关东。但这件事情,却万万不敢推脱。”他顿一顿,沉吟道,“关中工坊用流民为工徒,已经有二三十年,可谓根深蒂固。当地军府官吏并非不知,只是工坊所禁锢盘剥的大都是在关中无依无靠的关东人,所以才置若罔闻,视而不见,可谓不仁。贪图一时之利,既失却人心,又埋下将来祸乱之种,可谓不智。唉——”他深深叹了口气。

李蕤低声道:“昨天算了一卦,陈兄此去颇多艰险波折,还要多多保重。”

陈与义脸色平静,缓缓道:“东严兄,你是不知那工坊中暗无天日的底细。孟子所谓率兽而食人者,与之差相仿佛。我在长安游学三年,常恨无力解此困危。如今两位忠良之士已拼了性命,终于换来朝廷下决心整顿工坊,我便是粉身碎骨,又有何妨?”他右手紧紧捏着酒杯,杯中漾起微微的涟漪。

赵行德沉声道:“说得好,苟利国家生死以,岂以祸福趋避之。来,陈兄,我也敬你一杯!”

陈与义听他说到“国家”两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但终究还是举起杯来,笑道:“壮哉斯言!”满饮了此杯后。如此这般,酒过三巡,三人皆是醺醺然,陈与义胸怀澎湃,一边拍着桌子,一边用筷子敲打瓷碗边沿,高声唱道,“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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