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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两位卫镇提督已经下了马,由真芗和几位柱国将军陪着走进亭里。商成却站都没有站起来,更不要说什么笑脸相迎。他是上柱国,比临孝的勋衔高,与杨度一系也尿不到一个壶里,没有起身迎接的道理;与严固虽然从未朝过面,但两个人是无法化解的冤家对头,绝不可能给严固一个好脸色。所以他端坐在亭上石桌上首,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盯着手边的岔口破陶碗看,似乎是被这陶碗的制作工艺吸引住了一般。
真芗刚才还戏言要看《三督会》,可商成大喇喇坐着不动,也觉得事情很棘手。他先对两位提督介绍说:“这位是上柱国应县伯商燕山。”又指了临孝对商成说,“这是柱国、开国侯、定晋提督临孝临大将军。”
商成冲着临孝一点头,把手一摆,指着右边下首的石鼓凳说:“老临是吧?你坐。我有点话想和你说……”他打算把“杨商不和”的大戏演足,揪着燕山卫两回进草原作战时定晋卫都是一兵不发的事找临孝的麻烦。
临孝在半路上就听说了正旦那天在紫宸殿上的武戏。他脑子活泛,清楚这是杨度和商成在演戏,现在看商成把右边的石凳指给自己一一左边的必然是真芗的座位,赶忙行个军礼说道“不敢”,就在商成对面坐下。好家伙,这屹县商燕山敢在紫宸殿上一对二单挑杨度谷实,果然是个狠厉人物!不过,难道他今天还要单枪匹马挑战自己和严百胜?
真芗假装没看见商成的捣鬼,又指着严固介绍说:“这位是上柱国安国公陇西提督严固严大将军。”
商成总算昂起头和严固朝上面。他把严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抽了抽鼻子,目光转到真芗又转回严固,说:“哦,你就是那个泡在河州粪池里两天两夜的严百胜?呵,我常听人说‘见面不如闻名’,今天总算明白了话里的道理……”
此话一出,从真芗到临孝再到上官锐连同亭上亭下听到这番话的将领侍卫,齐刷刷都是一个寒噤。严固生平最忌恨的就是别人提到河州,敢当了他的面说那两天两夜遭际的更是多半没下场;可眼前这个商燕山开口就说河州,闭口又说什么“见面不如闻名”,这全然就是在当面羞辱严固!上官锐和三个萧系的澧源将领正不知道如何措置,一个随同严固而来的陇西将领猛地踏前一步,手压在佩剑柄上就要厉声叱喝一一严固手臂一横拦下他。严固鹰隼般凌厉的目光凝视着商成,冷笑一声回头说道:“我前头就听人说,商燕山口齿伶俐言辞便给,看来确确是名不虚传!”
上官锐和几个萧系将领都在嘴角挤出点笑容,但却没一个人敢笑出声。商瞎子凶名在外,是在紫宸殿上都敢与杨度干架的人物,平白无故地谁愿意去招惹?他敢连挑杨度谷实,想收拾个把穿赤袍的柱国穿绯袍的将军,那还不是顺手拈来的事?
临孝和几个杨系将领板着脸一声不吭,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可人人心里都在大叫可惜。那个跳起来要找商燕山麻烦的家伙是严固的得力心腹,不是严固拦得快,只要那厮嘴里蹦出一个字,多半就得被军法治到半死,降几级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被一脚踢出军旅。嗨呀,真是太可惜了!
严固冷着面孔,自顾自地坐到商成刚才指给临孝的石凳上。就是这么两三步,他已经想到对付商成的办法。商成崛起得实在是太快,连犯错误的时间都没有便被调回京城赋闲,想在这方面揪他的失误显然不可能;另外,这家伙过往的战绩也不好评价,当了燕山提督统共就打了一场战事,在三万强敌环视的情况还能镇定自若从容而退,即便算是败仗也是虽败犹荣……他坐下来凝视着商成说:“你来这里,是来接人的吧?”
“好眼力,竟然一猜就中。”商成笑道。几个杨系将领都是面露笑容。商成显然是在嘲讽严固。到这接官亭上来的,不是迎接朋友,还能是什么?
“请教,应伯今天是来迎候哪家大人呢?”
商成乜他一眼,说:“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不过看你如此诚心,就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来接我的家人。”
“不知应伯是否知晓,这里可是接官亭。”严固左右看了一眼,虚笑着说,“我听说应伯的妻室早已过世,难道你其他的家眷也算是朝廷中人?”
商成笑了,说:“想不到你身穿戎装,肚皮里还有锦绣文章。一一倒是我小觑你了。”这是他的真心话。这严百胜倒不是全是虚名,眼睛里还是有点眼色。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瞒你说,我有两个小妾已经在礼部录册,就这两天就能有朝廷的封诰。”说着叫了一声,“段四,”
“职下在!”
“给秀娘和那真,真……真娘!前头我和你说的,秀娘和真娘的封诰,礼部说没说什么时候能下来?”
段四也不是省油的灯,听商成说话就立刻明白过来,把脸色恰倒好处地一变,立刻支吾起来:“噢,这个,这个……”
“嗯?”
随着商成沉闷的鼻音,段四立刻把腰躬得更低,低声说:“……职下这几天事情太多,忙起来就忘了!回头职下马上就亲自去办!职下失职,请大将军处分!”
“真是的!”商成很不高兴地说,“这回就算了,下次一定要多加留心。记得回去就赶紧地办。”又问真芗说,“真大人,你是老京官,制度道理都是清楚明了。你觉得,要是我这俩媵妾还没封诰的话,我是不是不能在这亭上坐等?”
真芗咧了下嘴。他觉得,就算那俩歌姬没有诰命,只要没人跳出来多事,商成一样能坐在亭里。可现在严固摆明了要寻商成的岔子,事情就不好说了。他斟酌了一下,说:“应伯是实授县伯封爵,依朝廷制度,家眷能有一妻四媵的封诰。虽然眼下贵眷还没在礼部录卷备档,但路途有远近行文有快慢,卷册不能及时书录更改倒是无甚妨碍。”
段四俯身低声说道:“小姐的车马到了。”
商成点了下头,转过连对严固说:“真大人的指教,你听懂了吧?”又说,“大丈夫行走世上,应该光明磊落。要是只敢在背后耍阴谋使绊子,那是小人才用的勾当伎俩!”说完也不再看严固气得发青泛白的脸色,站起来抱拳环施一礼,便走出官亭。
官道上已经靠边停了一溜十几辆马车。
二丫裹着件紫貂皮的大氅站在第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圆圆的鹅蛋脸也不知道是被路上的寒风吹得还是因为太激动,总之通红得就象春天里盛开的杜鹃花。她看见商成从亭上出来,更是高兴得一个劲地跺脚,摇着手使劲地招呼他,却就是不跳下车。看商成走到近前,蓦然“呀”地一声尖叫,合身就从车辕上猛地扑到他怀里。
商成丝毫都没防备到她会来这一手,本来想和她打招呼玩笑两句的,结果被二丫扑下来抱个满怀,接连退了两步才总算站稳脚跟。他把二丫放下来,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都是大姑娘了,还开这样的玩笑?”
二丫自觉连后颈窝都红得发烫,也不敢抬起头看他,小声地哼唧着说:“你多少年都……哦,月儿和我一辆车哩。你,你……她也要你抱她下来。”最后几个字差不多比蚊子哼哼还要小声。
月儿已经站在车辕边。她的脸比二丫还要红,看着和尚大哥张开的胳膊迟疑了一下,猛地闭上眼睛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跳下来一一好在还是被他抱住了……
后面一辆车上坐着的是大丫和盼儿。她们俩显然没有月儿与二丫有胆气,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抱下车。但她们也不情愿自己就这样自己走下来,最后采取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他牵着手下来。就是这样,她们也是头都不敢抬,心跳得整个人都发慌。
第三辆车上是十七婶和小实儿还有桑爱爱,商成给她们都问了好。外面风大,车厢里暖和,怕小家伙激出毛病,商成也就没和她们多说什么话。反正十七叔一家今后就要住在京里,拉话的时间多的是。至于再后一辆车上的桑秀和真奴,她们早就自己悄没声息地下了车,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在道边。对她们来说,商成就是她们的天,也是她们的地,她们这一辈子不求他能给予她们什么,只求他能待她们好,这就已经足够了……
在回城的路上,段四小声地问商成:“真要去礼部录册?”
商成没吭声。不录册,能成事么?他前头和杨度在东元帝面前打架,挑的理由就是为了争夺桑秀,今天又在那么多人面前放话说要给桑秀和真奴请封诰,回头要是有哪个家伙“有心”去礼部查问,发现他其实没给这俩女娃录册的话,估计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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