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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堂心中之忧,晚辈亦曾想过。”林义哲道,“先祖林文忠公曾言,日后中国之大敌,其俄罗斯也!晚辈未有一日敢忘!日本与俄罗斯,皆为中国之大敌!而我大清最为凶恶之敌人,并非日本。而是俄罗斯!中国与俄罗斯,日后必有一战!然与俄罗斯决战之前。则必先战胜日本,以除肘腋之患!”
“鲲宇既然也知,俄罗斯乃中国之大敌,为何不能联合日本之力,两国联手以拒俄人呢?”文祥道,“亚洲之地,中日两国,实有守望相助之势,所谓唇亡齿寒,两国不相能则势分,而他人得以乘间而入,两国势合则足以御外侮,大局则可以保全,鲲宇以为如何?”
“中堂此言差矣!中日两国联手拒狐,绝无可能!”林义哲摇头道,“中堂可知,东亚霸主,只有一位,只有夺得东亚霸主之位,方才能与俄罗斯一较短长!今之东亚可争霸之国,不过大清和日本二国而已!二国之中,只有一国能够胜出!在我看来,我大清乃东亚当仁不让之霸主,惜乎日本君臣不若晚辈所想,在他们的心中,东亚霸主之位,当非日本莫属!”
“倭人好大的胃口!”文祥冷笑了一声。
“倭人心性正是如此!倘若异日日本战胜我大清,必当向我国勒索巨额赔款,并割占我国土膏腴之地,以及强逼我国开放新口通商,以为他日同俄罗斯争霸之资!”林义哲又道,“其时我大清纵使地大物博,也皆将为倭寇用以战俄罗斯之资本矣!泰西诸强届时必然要求我大清开放门户,利益一体均沾,真到那时,我大清当再无翻身之日!”
“葺尔小国,安敢如此!”文祥的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一双拳头禁不住紧握起来,但额头却不知怎么,竟然渗出了冷汗。
“如此说来,赔款是必须得要出这些银子了,否则,只怕他们经此大耻,奋发以求报复,不数年便又要入寇!”文祥沉声道。
“中堂所言正是。”林义哲道,“是以晚辈想,这赔款,不妨要日人以英镑支付……”
“噢?这却又是为何?”文祥紧盯着林义哲,赫然看到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闪着激动的光芒!
“中堂不知,日人一向狡诈,为缓解财力不足,其国内发行流通之银币,成色多有不足,以至劣币伪币横行,我若向其索要银钱,其必然做假糊弄,不如不给他们这个作伪的机会。”林义哲说道,“以英镑支付,其则不能亦不敢作伪矣!”
“你想的倒是周全!”文祥眼中闪过惊异之色。
“此外,我国或勒令其三年交清赔款,日本无此财力,要支付我国英镑,必然举借洋债,而洋债之利息亦是不小之数目,如此以来,其必得多付款项,亦可达到削弱其国力之目的。”林义哲又补充了一句。
“你说的很是,只是兹事体大,非你我一言而决。”文祥又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说道。
林义哲知道文祥心中可能还在犹豫,他正要继续开口劝说,文祥看着林义哲,忽然问道,“鲲宇,你实在告诉我,这‘兴园工’取悦两宫皇太后一事,是你自己个儿的主意,还是有人撺掇你的?”
“回中堂,是晚辈自己想出来的主意。”林义哲没有料到文祥说着日本的事,竟会突然问起修园子的事儿来,不由得愣了一下,但他回答起来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虽然他的脸上装出了一幅不安的表情。
毕竟,当年文祥也是反对过园工的。
“你心里怎么想的,可以告诉我么?”文祥见到林义哲面现惶恐之色,心中好笑。虽然他在刚才同林义哲的谈话当中,已然猜到了答案,但他还是想听听林义哲亲口的说法。
“晚辈的想法,怕是文中堂已经猜到了。”林义哲赧然道。
“你且说来!”文祥挥了挥手,示意他立刻说下去,不要废话。
“不兴办洋务,则无以自强之道!而若要不受掣肘。只能以园工破题!须知这修园一事,乃两宫皇太后之逆鳞,无论何人,挡着皆不得善果。晚辈妄揣上意。所为者,洋务不受阻碍耳!将园工与洋务绑在一处。兴办洋务时,守旧愚妄之徒便不敢横加阻议了,此事虽显荒诞,但此时此刻,再无他法可想!”林义哲沉声道。
“果然如此!”文祥呆了半晌,方才失笑道。“也亏得你想出这等法子来……”
文祥说着,话锋一转:“你可知道,如此这般,日后你必将置自身于风口浪尖之上,永无宁日!”
“为拯大清万民于危难之中,个人区区名节,不足挂齿!”林义哲大声道,“管他们说我佞臣也好、弄臣也罢!总好过日后去做那亡国之臣!”
听到林义哲掷地有声的回答,文祥的身子禁不住微微一震。
“好一个不做亡国之臣!”文祥紧紧的盯着林义哲。而林义哲此刻脸上惶恐之色已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毅和果决!
“就冲你方才之言,若是平倭之策得以实现,老夫就问你要一张门生帖子!”文祥看着面前英姿勃发的年轻人,含笑说道。
“晚辈定当不负中堂厚望!”林义哲嘴上答应着,但此时他的心里,却生出一丝惆怅之意来。
递门生帖的那一天,文祥还会看到么?
因为他知道,现在距这位老人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已然不足两年……
“……洋人为患中国,愈久愈深,而其窥伺中国之间,亦愈熟愈密。从前屡战屡和,迄无定局,因在事诸臣操纵未宜。及庚申定约,设立衙门专司其事,以至於今,未见决裂。就事论事,固当相机尽心办理,而揣洋人之用心,求驭外之大本,则不系於此,所系者在人心而已矣!”
“溯自嘉庆年间,洋人渐形强悍,始而海岛,继而口岸,再及内地,蓄力厉精习机器,以待中国之间,一逞其欲。道光年间,肆掠江、浙,自江宁换约以後,觊觎观望。直至粤匪滋事,以为中国有此犯上作乱之事,人心不一,得其间矣。於是其谋遂洩,闯入津门,虽经小挫,而其意愈坚,致有庚申之警。然其时势局固危,民心未二,勤王之师虽非劲旅,而闻警偕来;奸细之徒虽被诱胁,而公愤同具,以是得受羁縻,成此和局。十馀年来,仰赖皇太后、皇上励精图治,宵旰勤劳,无间隙之可寻;在事诸臣始得遇事维持,未至启衅,偶有干求,尚能往返争持,不至太甚,非洋务之顺手,及在事者折冲之力,皆我皇太后、皇上朝乾夕惕,事事期符民隐,人心固结,有以折外族之心,而杜未形之患也。然而各国火器技艺之讲求益进,彼此相结之势益固。使臣久驻京师,闻我一政之当则忧,一或不当则喜,其探测愈精。俄人逼於西疆,法人计占越南,紧接滇、粤,英人谋由印度入藏及蜀,蠢蠢欲动之势,益不可遏。所伺者中国之间耳,所惎者中国大本之未摇,而人心之难违耳。说者谓各国性近犬羊,未知政治,然其国中偶有动作,必由其国主付上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卿士也;付下议院议之,所谓谋及庶人也。议之可行则行,否则止,事事必合乎民情而後决然行之。自治其国以此,其观他国之废兴成败亦以此。倘其国一切政治皆与民情相背,则各国始逞所欲为,取之恐後矣。如土耳其、希腊等国,势极弱小,而得以久存各大国之间者,其人心固也。强大如法国,而德国得以胜之者,以法王穷侈任性,负国债之多不可复计,虽日益额饷以要结兵心,而民心已去,始有以乘其间也。夫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物必先自腐而後虫生焉。理之所在,势所必至。中国之有外国,犹人身之有疾病,病者必相证用药,而培元气为尤要。外国无日不察我民心之向背,中国必求无事不惬於民心之是非。中国天泽分严,外国上议院、下议院之设,势有难行,而义可采取。凡我用人行政,一举一动,揆之至理,度之民情,非人心所共惬,则急止勿为;事系人心所共快,则务期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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