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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时节,有味斋里没有什么客人,偶尔稀稀落落几个,也多是些往来于各个村镇赶场子的社戏杂耍艺人。

也许是时辰尚早的缘故,天空有些阴沉沉的,有味斋里四处点着大蜡烛,反倒照出一地暗幢幢的影子。

院子里的两颗槐树绿的有些蹊跷,槐大正在树底下那个大笤帚扫落叶,云层中偶尔有有一只鸟孤零零的飞过。

四郎起了个大早,他打开房门伸了个懒腰,看见槐大在院子里忙碌,还心情很好地和他打招呼:“早啊!”

少年手脚修长,清俊的身姿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松树,而伸展四肢的样子如同一只幼狮。经过一夜的修炼,四郎身上的气息更加凝实,突破第四层只差临门一脚。

“早!”槐大抬起头回了一句,然后欣慰地看着自己如同芝兰玉树般的小主人,心中与有荣焉。

然而,这颗芝兰玉树刚伸展开枝条,昨晚被使用过度的部位就发出了抗议。四郎只好像个纵欲过度的猥琐中年人那样,欲哭无泪的揉着酸痛的腰哀嚎了一声。

“哈哈,少年人真是活力啊。只是小主人习练采战双修之术时,也不能不注意自个的身子啊。”槐大语重心长的说。

四郎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都怪二哥!他气哼哼的想着,爹都还没个影子呢,整天就催着自己快点练到第四层,甚至不惜……不惜……哼,总之就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真禽兽。

槐大不知道他心里转着什么大逆不道的念头,一个劲在哪里念叨着:“厨房里蒸得有前几日做好的饺子,赶山市卖剩下的鱼包子、鱼皮角、团圆饼我也热过了,大冬天里保存得也好。小主人若是饿了,可以先去吃点垫垫肚子。”说完,槐大继续低着头扫落叶,扫了一堆埋在树根处。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但昨晚下了一层薄霜,看上去地面好像浮动着微微的银色光芒。若用脚一踏,那些光芒就消失了,园中小径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脚印。或许那并不是霜,而是经冬而凋的草木妖灵无意识的聚集在了这园子里,吸收冬夜间土地中逸散的天阴之气。

万物有灵,人死之后有鬼魂,妖怪死去之后有妖灵。人的魂魄受了伤,需要元气去修补,而妖灵受了伤,就需要天阴之气来修补了。槐树至阴,所以这些蜉蝣般春生冬死的木魅便尤其喜欢聚集在这园子里。

沿着后院的石子路走到厨房屋檐处,四郎站在台阶上回头一看,自己留在稍远地方的足迹都消失了,园中小径上只剩下阶下积雪上孤零零的一个脚印,显得突兀又寂寞。

地面好像有一汪银色的水,缓缓没过那个脚印,等四郎再看一眼的时候,檐下积雪闪着银光,那里什么也没有了。

槐大扫完槐树下的枯叶,拿着一个大笤帚在院子里转悠,仔仔细细把其他树木的落叶也分门别类的清扫着到一处,然后埋在树根下。看到哪棵大树在寒风里冷得发抖,槐大就去给围上一层谷草毯子。对待树木,槐大永远都有用不完的细心体贴。

正在心里感慨的时候,四郎忽然听到远山里传来几声凄历哀婉的鸟鸣,这鸟鸣声有点奇怪,乍一听好像女人的低泣,幽幽划破清寒的空气。四郎站在屋檐下,好奇的仰着脖子,竖起耳朵仔细听。

天上压得很低的层云里似乎有一个黑影飞过。

“滴答,滴答。”

好像落雨一样,天空溅下来一滴小小的水珠,砸在檐下没有扫干净的积雪里,四郎蹲□一看,是一滴暗红色的血。

虽然黑影掠过去的速度很快,但是四郎在刚才那一瞬闯还是捕捉到了一个古怪的残影。

有点奇怪啊,怎么那只鸟看上去好像个簸箕一样?而且还在流血,是受了什么伤吗?四郎揉了揉眼睛,想要再看清楚一点,可是大鸟已经不见了踪影。

“怎么了?”陶二端着一屉冒着白气的小蒸笼,一碗八宝粥,几样水灵灵的小菜从厨房里面走了过来。他比四郎起得还早,现在已经吃过早饭了。大概他自己知道昨晚上是过分了一点,看样子是想把早餐给媳妇端到床边赔罪的。

“刚才飞过去一只怪鸟。身子周围有一圈脑袋,真奇怪。”四郎本来打定主意要冷暴力二哥的,结果临到见了人,这年头就被自然而然的抛诸脑后了。实在有些记吃不记打。

二哥除了自己的大鸟之外,对其他鸟兴致缺缺,再说了,奇形怪状的妖怪他见得多了,并不觉得很多脑袋的飞禽有什么稀奇。

“哦,最近山里生了几个头的异禽来了很多,你说的哪一个?”

说话间,他把托盘往四郎跟前放了放,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四郎:“吃个包子?”

包子是二哥早起亲自蒸熟的,他忙活大半天,蒸坏了许多,才得了这么一笼火候恰好,软硬适中的成品,就有些微微得意,甚至还有一种献宝般的幼稚心理。

可是四郎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一心挂念这刚才见到的怪鸟:“青崖山上的鸟儿都很正常啊,也没见多张几个脑袋么。”四郎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因为四郎提前醒了,二哥白辛苦一早上,却享受不到在床上温香软玉投喂自己小媳妇,顺便耳鬓厮磨的乐趣,本来就有点不高兴,于是二哥一把将仰着头东张西望的小媳妇揽到身边,有些粗鲁地拿出一个羊肉饺子送到四郎嘴边,冷冷地命令道:“快吃!”

语气冰冷的好像在喝令四郎服毒自尽,如果附近有小孩子的话,说不定会被直接吓哭吧。

二哥的确不太会照顾人,羊肉饺子有点烫,他笨手笨脚地一下子杵到四郎嘴唇边,四郎被烫得缩了一下。

二哥赶忙移开了手腕,轻轻抚弄着四郎的唇,问他:“疼吗?”

四郎伸舌头舔一舔唇角,摇头:“麻麻的。”

二哥的眼神募地一暗,冷冷道:“别娇气。”

“才不娇气。”四郎也怒了,昨晚折腾我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就不见人,见面后还这么凶。四郎有点怕殿下,可是一点都不怕二哥,于是就龇起尖利的虎牙,小狗一样去咬二哥的手。

虽然生气中的四郎咬得毫不留情,可是对于皮糙肉厚的饕餮而言,根本不痛不痒。所以在二哥眼里,媳妇鲜红的小舌头像调皮的鱼儿一样划过自己的手指,简直是红果果的勾引啊!

媳妇太淫/荡了,一大早就这样勾引自己,再不动手不是男人!于是二哥微微用力揽住四郎,一低头噙住了那条小鱼。有些心疼地轻轻舔舐着刚才被饺子烫伤的部位。

也许舌头和心脉的确是相连的。虽然面无表情一脸凶相,二哥的吻却出乎意料的温柔。四郎觉得自己面前好像是一只不小心伤害到主人的大狗,面瘫着脸别扭地表示着歉意。满腹的怒气就像是晨露,被煦暖的阳光一照,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拥吻的两个人都觉得对方实在可爱,这个吻自然迅速升温。二哥用大氅包住自己小媳妇,一闪身躲进了门柱的阴影里,隔绝了外界一切探查的可能性。

好半天,四郎才微微喘着气从二哥的大氅里冒出头来。眼睛水水的,嘴唇比刚才更红了点。

“哪来的混帐东西,装神弄鬼到我有味斋头上了?”华阳拿了几件衣服,从她住的别院走到大槐树下,很生气的和槐大抱怨着。

“怎么回事?”四郎有些心虚地抹抹唇,从厨房探出头问道。

“昨晚才洗的衣服,一时忘了收,露了一晚就成了这样。\”华阳把衣服亮给四郎看,每件衣领和衣袂上都滴了些黑红的小圆点,看着像是血迹。

四郎接过来,小圆点能够扣掉,凑到鼻子上闻一闻,的确是腥臭的血液。衣服上莫名其妙出现这种东西,其实是有些诡异。

“这件衣服,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啊?”

“当然眼熟了,这就是你前两年穿过的衣服。不过只穿过一次,后来长高了,就只能压在箱底。小水这回来的急,没带换洗衣服,周谦之那家伙又看不上凡人的手工,可是以前请蛛娘给做的都不合身了,现做可来不及,只得先穿你小时候的。”华阳解释道。

“哪件不滴,非滴这件。四郎以前的衣服,我都收拾在青崖山了,这件不能穿的话,小水可就只剩两三套,恐怕换不过来。再一个,叫周谦之看了也不像话。”华阳低声报怨着,她倒不害怕,只是有些生气。

“请蛛娘来新做吧,顺便给四郎做几身轻薄保暖的棉服。她们手快,下午就能取。”二哥不甚在意这些小事,便随口吩咐一句。

“是了,我得先去把人订下来。听说虎族的族长马上要嫁女儿了,若不快她们一步,恐怕就没有好蛛娘了。”华阳应一声,急慌慌地化成一道白烟,向着山里飘去。

民间传说里的狐狸精啦,蛇妖啦好像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既没有亲戚朋友,也不必操心吃穿住行,银两花销,每日的工作就是害人,勾引或者帮助书生,最后被好道士或者坏道士收走。可是,真实的妖怪日常生活,也同凡人一样,充斥着各种琐琐碎碎、鸡毛蒜皮的小事呀。千百年的岁月中,波澜起伏的时光并不是没有,不过,更多的还是这样平静如流水一样的日子吧。只不过,这样的日子没什么噱头,而且也叫妖精们失去了恐怖感和神秘感,所以凡间的说书人都不爱讲。

此时听了做狐狸精做得特别成功的华阳姑姑这样唠唠叨叨一通抱怨,四郎就有点想笑,然后,似乎院子里莫名其妙出现的滴血怪鸟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忽然想起刚才那只鸟,四郎走到台阶边,指给二哥看:“喏,刚才那只怪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伤,飞过去的时候有一滴血落了下来。”

二哥瞟一眼檐下积雪上那滴黑红的血迹,脸色凝重了些,他自言自语道:“难道是鬼车?也难怪,她本就爱在正月里活动。”接着,他转脸问四郎:“看清楚有几个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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