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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璃,本宫好——”
她身边的国师淡淡抬手,她立即噤声,神色愤愤不平。
“世子此言差矣。”她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在我西戎,女子没有那些所谓的教条束缚。她们若倾慕一男子,就会堂堂正正说出来,明朗而坦荡。用不着扭扭捏捏掖着藏着,内里又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表里不一,倒是显得做作。”
满场贵妇以及那些闺中少女闻言脸色都变了变,羞愤又心虚。连太后都皱了皱眉,眼里现出三分冷意。
“敝国公主只是真性情而已,怪只怪西戎和大昭国风不同,想来世子从前腿脚不便不曾踏入我西戎,也未曾目睹我西戎国土人情,有此误会也是应该。”
凤倾璃脸色沉了下来,孝仁帝眼底隐隐有怒火,荣亲王脸色铁青,太后眉眼暗沉。
这是侮辱,赤裸裸的侮辱。讽刺凤倾璃以前是个残废,在大昭太后的寿宴上,其余两国使臣在场,西戎国师这般云淡风轻的出口讽刺侮辱,无疑是打凤倾璃的脸。
秋明月目光蒙上了寒意,还未得及发作,那边国师又笑了起来。
“不过本座游走天下,倒是有所耳闻,世子的腿疾乃尊夫人妙手回春才得以复原。如此兰心蕙质的娇妻,难怪世子爱若至宝看不上敝国公主了。”
凤倾璃脸色更寒,这是讽刺他只会靠女人才能站起来。暗示众人他今日不愿休妻再娶,只是因为感恩而已。于凤倾璃来说,他对自己妻子一片赤诚之心却被国师如此污蔑曲解,比当众揭他的短还让他无法忍受。
他冷笑一声,就要反唇相讥。却忽然有一道带笑的嗓音穿了进来,“阿璃爱妻如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嗯,国师此言却为大实话。只是国师既然眼明心静,又何故纵容贵国公主此不当行径?岂非强人所难?”
秋明月讶异的抬头,看向出声的凤倾玥。他依旧垂眉低眼,并没有看她,然而唇边一缕笑意晕开,似也染上了薄酒的熏染。
她恍惚了一下。
国师隐在面具下的眉微微一挑,看向凤倾玥,眼神似笑非笑。
“本座何时纵容公主了?镇南王世子可别乱说话,这关系到敝国公主的清誉。”
“那么贵国尊敬无比的公主殿下,即便是尊行贵国国风,不羁于世俗繁缛礼节,也应当知晓最基本的礼貌吧。今日我国太后寿宴,公主屡次三番出言不敬,又如此咄咄逼人逼我大昭亲王世子休妻做这不仁不义之举,可是贵为一国公主该行之事?”
国师没说话,端木清高挑纤眉,死死等着眼前这个美得过分的男人。这一看之下有些恍惚,西戎皇室出美人,男的俊女的俏,然而如风倾璃和凤倾玥这般的美男子,还真没有。但是长得美又如何?就凭他出言侮辱她,这一条就不可原谅。
“贵国崇尚国风不同,我等不便智慧。但是国师可要谨记,如今是在我大昭境内,国师和公主远来是客,敝国自当礼仪待之,奉若上宾。然而既然是客,国师也应该暂时遵循本国风土才是。公主今日言行有失,日后传入西戎,于公主名声也有碍。”
他一番话说得漫不经心,甚至连眉毛都没抬一下,然而却字字如针,句句逼迫,硬是让西戎国师想要反驳都找不到理由。
端木清已经气红了一张脸,眼神里慢慢的愤怒,以及不可察觉的羞耻。
凤倾璃有些讶异的看着凤倾玥,随即复杂的低下了头,唇角几分晦涩。
秋明月则是若有所思。
孝仁帝没说话,神情看不出喜怒,太后则是面上含着几分笑容,很满意凤倾玥这番说辞。皇后却无声的叹息,眼神几分惆怅又几分了然的悲悯。
气氛顿时有些僵滞。与大昭的朝臣来说,自然是心中暗暗为凤倾玥喝彩。这个西戎的公主,却是太过嚣张了些,该好好教训教训。大昭土地上,岂容蛮夷猖狂?
须臾,国师却笑出了声,声音里满满的赞赏。
“贵国果然人才济济,镇南王世子好口才,本座佩服。”
凤倾玥此时才抬头,抬了抬手,酒液清冽如这夜的月色。
“国师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国师盯着他,眼神似乎划过一丝怪异的笑光,忽而道:“镇南王世子仪表堂堂,龙章凤姿,想必也是大昭众多闺中少女春闺梦里人。不知,可有婚配?”
厄?
大昭朝臣愕然了一瞬,有些不明白这个国师突然转换话题,倒是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不过提起凤倾玥的婚事,无数人心中则是跃跃欲试。亲王世子,又如此的出众俊美,而且谈吐不凡温文儒雅,有几个女子不喜欢?
在座的许多还没有议亲的少女都纷纷红了脸,眼神含羞带怯,面若桃花。
秋明月怔了怔,凤倾璃突然抬起头来,神色更为复杂。孝仁帝皱眉,有些不喜这个西戎的国师多管闲事。
凤倾玥似乎并不意外国师有此一问,仍旧笑意自若。
“未曾。”
国师笑意又浓了几分,“哦?世子似乎年纪不小了吧。还未娶妻,难不成是眼光太高?寻常女子入不了世子的眼?不过想来也是,世子如此谪仙人儿,世上当真是没几个女子能与之相配的。”
那些方才还芳心暗许的少女们闻言齐齐黯然垂眸。
凤倾玥依旧笑意清浅,“国师言重,晚辈不敢托大。”
“哦?”国师似乎对他的婚事很感兴趣,“那是为何呢?本座有些好奇呢。”
凤倾玥低着头把玩着手中酒杯,乌发垂下,遮没了他脸上的情绪。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开口了,声音很轻很浅,像一阵风又似一团云。柔柔的,仿佛一吹即散。
“有缘无分,从此过尽千帆皆不是。”
秋明月猛然一震,凤倾璃一僵。周围大臣齐齐惊讶,就连孝仁帝都挑了挑眉,原本想开口阻止这场闹剧的他突然也似乎对凤倾玥那所谓的有缘无分之人多了几分兴趣。
“哦?”
国师很善解人意的把孝仁帝想问的话问了出来,“能让世子如此惦记不能忘怀的女子,定然非凡。”
凤倾玥似乎笑了一下,抬头的时候面色无波。
“嗯,她在我心目中,独一无二。”
秋明月手指颤了颤。凤倾璃微闭上了眼睛,神情有些暗淡。
而这满座宾客,却因凤倾玥这般淡然似开玩笑的话而惊愕当场,有些回不过神来。原因很简单,只为这一刻他眼中微微略带几分悲凉和哀伤却又笑意盈盈的眸子。
他的眼睛生得极美,如碧波流光,又似艳艳其霞,绝色风华莫可比拟。笑起来的时候如神光游离,未饮酒即醉。此刻他仍旧在笑,却笑出了无人能看得懂的落寞和那些命运从未对他眷顾的错过和救赎。最后茫茫人海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回望,似要忘进前世今生,斩不断的…孽缘。
从不曾想,一个人的眼睛也可以让人觉得心痛哀伤。然而此刻,所有人都明明确确看到凤倾玥盛满笑意的眸子里流露出那种令人窒息的孤寂和悲怆。
众人看着他,只觉得这一刻心中莫名的沉重和悲凉。
皇后长长的叹了口气,深深的,又无奈的看了眼秋明月。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孝仁帝似乎也有些怔忪,眼神里浮现了久远的回忆。太后半眯着眼,若有所思。而镇南王夫妇,一个叹息一个摇头,尤其是镇南王妃,一双美目中满满的心疼,又似想到了什么,别开了脸去。对上上方皇后的视线,恍惚了一瞬,而后低下头,默不作声。
秋明月低着头,至始至终凤倾玥都没看她。若非早知他心意,如今他对她的无视,都差点让她怀疑他口中的那个‘独一无二’另有其人了。
她在心里苦笑一声。
凤倾玥,他,这是在当众向她表白?虽然无人知她就是那个人。
何必呢?既然已经错过,又何必如此情深意重?
我系君心时君不知,我心已转,君却回顾。奈何奈何,情也,孽也,不如忘却吧。
国师似乎有些讶异,而后不无感叹道:“不成想世子还是如此至情至性之人。”
凤倾玥浅浅一笑,垂眸的瞬间眼中哀伤已然消散无踪。他又恢复了潋滟清华,笑意温和的模样,连脸上的笑意都未曾多一分或者少一分。他似乎永远都那样微微笑着,那笑意已经经过多年的习惯沉淀在心底深处,印刻在脸上。那是一种下意识的情绪,公式化的…看有情实则无情的笑。
“国师夸奖,晚辈不敢当。”
他举起酒杯,遥遥一敬,而后垂眸仰头喝下。连饮酒的动作都那般优雅毫无脱离带水或者因想起心中无缘的伤痛而狼狈的姿态。
国师眼中的欣赏真实了几分,“不过本座很好奇。世子口中的有缘无分是什么意思?世子这般高华之人,难不成也有女子拒绝得了?”
镇南王妃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再揭露伤疤,“国师…”
凤倾玥却先一步开口了,“时不我与,她已经嫁人了。”
这一句话,他说得云淡风轻,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眼神淡然如宁波止水,半分涟漪也无。
镇南王妃一句话噎在唇边,看了他一眼,随后又不忍的别过了眼去,眼底却有泪光闪闪。
秋明月已经恢复了淡定,冷静开始跳跃脑海。仔细想来,方才凤倾玥好似在帮凤倾璃解围。两国使者都在,依照凤倾璃的脾气,方才端木清和国师的话足够让他愤怒或者做出一些有碍国与国之间邦交的事。凤倾玥一个软钉子抵回去,倒是不动声色暂时化解了端木清的咄咄逼人,倒是没想到国师突然又询问起他的婚事来。
这一切的转变看似有些突然,然而却又似乎理所当然。因为凤倾玥没有半点惊讶,反而很从容优异的一一回答国师的问题。秋明玉有一种错觉,似乎凤倾玥是要借这个机会向她表明心迹。似乎,从今以后,他与她之间真的只是擦肩而过的陌路人。
他眼底那一丝柔情隐藏的,是一种决绝,甚至…绝望。
她心颤了颤。
绝望?为何绝望?仅仅只是因为曾经错过如今爱而不得所以心如死灰?
不,这应该在很久以前他就明白了。他眼中的绝望,并不单单如此。
她抿唇,脑海中涌现许多旧事,那些朦胧之中听到的断断续续的对话,那些斑斑驳驳的血迹…
“原来如此。”
国师叹息一声,“原来世子是伤情所至。”
凤倾玥只是笑笑,并不反驳。他低着头,看着空空的酒杯。他不抬头,是因为害怕看见她望过来的目光,也害怕他期冀的抬头看到她的目光落在另一个人身上。如此矛盾又如此挣扎,如同在他生命里挣扎的斑驳血痕。那些看不见的黑暗里,那些荣光背后的牺牲和孤独。
是的,他在逃避。
一生清明一生理智一生清醒一生冷静的他,面对任何刀锋剑雨阴谋诡计以及那些不能言诉的灰暗下浓浓的血腥仇恨都不曾退缩皱眉的他。却在此时,害怕面对自己心爱的女子。
不可谓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他一生不惧任何风雨,却独独害怕她眼中没有自己的影子。他宁可抬头的时候只能看见她的背影,他宁愿在她转身的瞬间抬头捕捉那一瞬的芬芳盎然。然后,将那一缕芬香一寸寸留存心底,刻入骨髓之中。也不愿在怀着满腔热情,抬头时却看见她冰冷漠然的目光。那会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剑,刺碎他的心脏。
疼痛,无法呼吸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承受。
所以,他只能逃避。
然后在逃避中自欺欺人。
曾经,她的眼眸中也倒映过自己的影子。虽然,很短很短,然而足够他铭记一生。
国师又笑了笑,“世子痴情痴性,那女子也算荣幸。”
荣幸吗?凤倾玥在心里问自己,这一刻他很想抬头看对面那女子是何反应?他知道,凭她的聪慧,自然听得出他口中之人是她。到得此时,他已经顾及不到阿璃听到这番话后会如何,也顾不得去关注身边那些异样的目光。他只知道,此生已然错过太多。哪怕是最后一刻,就让他任性一次吧。过了今天,他还是那个人前笑若春风却又无人入得他眼的王府世子。
从此这跌宕人生,这繁华人世,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徘徊。再微笑的去面对,那些永远无法改变的黑暗结局。
当初既然那般选择,就注定会失去很多。那些本不应该加注在他身上却也无法推卸的责任和使命,那些流光的年月,那些原本应该有却被他因成全而自私放弃的生命救赎。
罢了,这一生,就这样吧。
他微微闭眼,面上笑意如水。
国师又忽而话音一转,这次带上了几分认真。
“本座曾听闻世子与贵国馨怡公主青梅竹马,曾经还因馨怡公主伤情十年,未曾踏出王府?后来好不容易馨怡公主回京了,却不想阴差阳错,佳人另嫁他人。却不想世子如此情深意重,至今念念不忘。”
她此言落下,大殿中的人俱是一愣。这才想起来以前凤倾玥和郑馨怡之间的传闻,又想起孝仁帝之前为洛王进京举办的宫宴上,太后曾有意给凤倾玥和郑馨怡赐婚。却不想凤倾玥因大皇子之故而婉拒,后来郑馨怡又不守妇道和荣亲王长子凤倾翔私通。
当然,这件事虽然被太后下了禁令不许传出去。但是皇宫中哪有什么秘密可言?而且那天晚上那么多人,这等大事,早就私下里传开了。不过碍于皇家颜面,无人敢挑衅而已。
为了遮掩丑事,太后将郑馨怡赐婚于凤倾翔,却不想还未大婚就身死。原本以为如此水性杨花的女子,凤倾玥纵然心有所恋,如今也该淡忘了才是。是以刚才他说起‘独一无二’的时候,竟然没有人想到郑馨怡身上。
此刻听国师所言,莫非凤倾玥还对郑馨怡念念不忘?
凤倾玥也似乎怔了一下,秋明月以为他会默认,却不想他温雅而又坚定道:“国师误会了。馨怡公主乃是六皇叔长媳,兄弟妻不可戏的道理,晚辈还是懂得的。”
呼——
多少闺秀都轻轻吐出一口气。
“哦,是吗?”国师也象征性的意外了一下,而后又笑意盈盈道:“原来是本座误会了,世子莫怪。”
她举杯,对着凤倾玥遥遥一敬,而后话音一转,多了几分认真。
“世子痛失所爱,心中伤怀无可厚非。然而家族延续,子嗣传承,乃尔辈之责,世子可别沉浸过往伤痛而忘却此身。”
孝仁帝忽然眯了眯眼,眼底乍现一道冷光。他巴不得镇南王从此绝后才好,为此不惜算计多年。这个西戎国师倒好,先是纵容自家公主口出妄言,如今更是干涉到大昭一个亲王世子的婚事。这西戎的国师,管得也太宽了些。
不能这么下去,凭他多年帝王生涯历经多少刀锋剑雨多少厮杀沉淀出精湛的目光,也看不透这个国师。所以,不能让她掌控了先机。
刚准备开口,却不防身边一直静默的皇后淡淡笑了笑。
“国师说的是,只是年轻人嘛,少年轻狂为情所苦很正常。本宫这个侄儿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一旦认定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姐姐和姐夫虽然心焦,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去。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他自己就想通了呢?”
她笑意温婉,语气也带着笑意,对上国师的眼睛也并没有任何的畏惧或者逃避,一国之母的威仪和高贵体现得淋漓尽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可靠,但婚姻之事,若能两情相悦,如璃儿和明月那般,岂非更加皆大欢喜?听国师方才之言,也是性情之人。毕竟,谁都有年轻的时候。”
她说到此,眼神里慢慢的浸润了一丝感慨。
“国师大才,想必也是懂得这‘情’之一字的。不可求,便不可得。求,也不一定得。国师认为,本宫说得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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