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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府上下忙忙碌碌的到了三月中旬,离陆老夫人大寿的正日子眼见只得七八日了,因该吩咐的事情早已吩咐下去了,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至此虽仍没个停歇的时候,陆明萱却是终于闲了下来,能暂时松一口气了。
这日,陆明萱正在陆老夫人屋里瞧着老人家试穿专为寿宴做的六套新衣裳,既是为寿宴做的,自然都是些极鲜亮的颜色,陆老夫人因笑道:“明儿我真穿上这些衣裳出现在宾客们面前,只怕要不了几日,京城就要传遍定国公府的老夫人是个老妖精了!”
陆明萱忙笑道:“您才不老呢,尤其是穿上这几身衣裳,届时您与我一块儿出现在人前,知道的说您与我是祖孙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母女俩呢!”
张嬷嬷在一旁笑着附和:“萱姑娘说的是,您穿上这几身衣裳,年轻了十岁都不止,有几个人见过这么年轻漂亮的老妖精呢?”
说得陆老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们两个就可劲儿的给我戴高帽子罢,在这屋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让旁人听了去,怕是大牙都要笑掉了……”
话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除了双寿双瑞几个的呵斥声,还有一个陌生的细细的哭喊声:“求姐姐们就让我见老夫人一面罢,再迟一步,我们姨娘可就真被大夫人打死了啊……”
陆老夫人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看了一眼张嬷嬷,张嬷嬷立刻放下手中的衣裳走了出去,大声呵斥道:“什么人在外面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惊着了老夫人,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喧闹声戛然而止,但很快又隐约响起了哭泣声,只不过声音太小,陆老夫人与陆明萱都听不到而已,但陆老夫人的兴致却也因此被破坏殆尽了,吩咐一旁侍立着的双喜和双福:“把这些衣裳都收起来罢,等明儿有了兴致时再试不迟。”
双喜与双福忙屈膝应了,手脚利索的上前叠起衣裳来。
陆明萱斟了一杯茶递给陆老夫人:“老夫人,您先喝杯茶,等张嬷嬷回来,自然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嗯。”陆老夫人点点头,接过茶正往要嘴边送,张嬷嬷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来不及行礼,便先说道:“方才李姨娘不知道什么缘故惹着了大夫人,被大夫人下令活活打死,李姨娘的丫鬟听说后,想着李姨娘再不好,也生了二姑奶奶,且过几日便是老夫人和大爷大喜的日子了,往常遇上这样的大喜事,府里往外舍米舍粥尚且来不及,府内若是见了血,岂非大大的不吉利?这才壮着胆子过来求老夫人救李姨娘一命,求老夫人大发慈悲。”
张嬷嬷每说一句,陆老夫人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及至张嬷嬷说完,已是满脸的铁青,霍地站了起来,怒声道:“连个小丫鬟都知道的道理,她身为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岂能不知道?可见是成了心触我老婆子的霉头,我倒要瞧瞧去,看李氏到底犯了什么错儿,要让她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喊打喊杀的!”
说完也不要人扶,径自便往外走去。
陆老夫人上了年纪的人,本就对神鬼福报之说深信不疑,更忌讳大喜的日子听人说什么死啊活的,谁知道今日陆大夫人却摆明了要血溅国公府,要打死的还是她儿子为国公府诞育了子嗣的小星,正所谓“打狗看主人”,她老人家又岂有不生气的?
后面张嬷嬷与陆明萱见状,先是一怔,待回过神来,便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搀住了陆老夫人,一边劝她消气,一边往外走去。
就见外面跪了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哭得满脸泪痕,在不时吹过一阵的春风里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一见陆老夫人出来,她立刻跪爬上前几步,磕头如捣蒜的哭求道:“求老夫人大发慈悲,救我们姨娘一命,求老夫人大发慈悲……”
陆老夫人闻言,只是紧锁着眉头不说话,张嬷嬷却骂道:“糊涂东西,老夫人既然出来了,自然是要管这事儿了,你还不快带路!”
那丫鬟这才如梦初醒,忙手脚并用的自地上爬起来,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便引着陆老夫人一行往陆大夫人的上房走去。
“……给我狠狠的打这个贱婢,把她浑身上下都给我打烂了再让她死,竟敢谋害我,谋害我的贤哥儿,我不让你尝尽痛楚再死,难消我心头之恨!”彼时陆大夫人正狰狞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看着地上已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李姨娘,眼神如淬了毒的刀子一般,若眼光就能杀人的话,李姨娘早死成千上万遍了。
地上行刑的两个婆子是陆大夫人的心腹,闻言半句二话都没有,高高举起手中的板子,便又往李姨娘的小腿招呼而去,一下比一下重,李姨娘本就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了,如今更是连惨叫都叫不出来了。
陆大夫人却仍难消心头之恨,起身走到李姨娘面前蹲下,提着她的头发亲自动手一连扇了她十来记耳光,才又恨声说道:“贱婢,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谋害我和贤哥儿的,还不快从实招来!”
李姨娘被打得眼前金星直冒,嘴角也直淌血,半晌才勉强稳住心神,眼神发飘的看着陆大夫人,有气无力的冷笑道:“你这人可真是可笑,你的孩子便是宝,人家的孩子便是草,你可以毫不犹豫的置旁人的骨肉于死地,旁人却不能还手?这世间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我只恨老天不开眼,今日只药死了你宝贝孙子的奶娘,没能直接药死了他,不过没关系,我做人时奈何不得你们,死后化为厉鬼,也会日日夜夜缠着你,看你如何不得好死的……”
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脸上已又着了陆大夫人一掌,随即咬牙切齿骂道:“你这个贱人,陆明丽就算所嫁非人,至少表面该有的体面荣光她还是得了,比起那些个不是被嫡母嫁给商人便是与人做妾的庶女,她能有今日已是我大发慈悲,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敢谋害我,谋害我的贤哥儿,你死后不是要化为厉鬼吗,我待会儿便将你挫骨扬灰,我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
陆大夫人说完,正欲再打李姨娘,就听得外面传来丫鬟战战兢兢的声音:“老夫人来了——”
陆大夫人又惊又怒,她明明封锁了消息的,是哪个狗胆包天的竟敢跟她做对,将事情捅到了老夫人跟前儿去,老夫人来了,她今日岂不是要不了李氏那个贱人的命了?
但转念一想,李氏今日犯的可是滔天大罪,老夫人知道后,定也不会饶过她的,难道她和贤哥儿加在一块儿,在老夫人心里竟还抵不过李氏一个贱婢了不成?
遂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暂时压下满心的愤怒与怨毒,起身略整理了下衣妆,领着朱妈妈接了出去。
陆老夫人一路走来,见上房外松内紧,陆大夫人正房前还有孔武有力的婆子把守,心头的火气这才稍稍消了几分,总算她徐氏还知道要脸,没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张嬷嬷因看了一眼上房的丫鬟,后者战战兢兢的通报了一声‘老夫人来了’后,片刻便见一身蜜合色家常衣裳,颧骨处泛着不正常红晕,显是刚发过脾气的陆大夫人领着朱妈妈接了出来,一见了陆老夫人便笑着上前屈膝行礼:“母亲今日怎么有兴致来儿媳这里逛,敢是有什么吩咐,只打发个小丫头子来与儿媳说一声也就是了,何须劳烦母亲亲自走一趟?”
话虽说得中听,她脸上的笑却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陆老夫人冷笑道:“我倒是有话吩咐,只我这辈子都是个没儿媳命的,却叫我和谁说去?”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重,陆大夫人吃罪不住,忙贴着陆老夫人的膝盖跪下了,赔笑道:“不知儿媳哪里做得不好,还请母亲明示,儿媳即刻就改,只求母亲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儿媳实在当不起。”
众目睽睽之下,陆老夫人也不好太不给陆大夫人面子,便就势缓和了脸色,道:“你起来。你嫁进陆家二十几年,孝顺老国公爷和我,主持府里的中馈,为冕儿生儿育女,是阖府上下都看在眼里的,陆家能得来为媳,也是福气,只是一点,你也是坐四望五,儿孙满堂的人了,怎么还与屋里人一般见识?说到底她们不过猫狗一般的玩意儿罢了,你喜欢呢就逗她们几下,不喜欢呢就让她们待在屋里,不出来碍你的眼也就罢了,非要闹得鸡声鹅斗,喊打喊杀的,成何体统,传了出去,你的脸面名声还要是不要了?”
这话说得陆大夫人一阵气闷,老夫人的意思,竟是在说她与妾室争风吃醋,说她不尊重不成,也不想想,以前李姨娘年轻貌美时她尚且不曾与她一般见识过,何况她现在早已人老珠黄?她若真是那等不容人的,陆明丽与陆文远又岂能来到这世上,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祸事了!
但思及陆老夫人怕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就暂且将气闷压下了,强笑说道:“母亲的话儿媳原不该驳,但请母亲细想,儿媳若真是那等不容人的,年轻时怎么不发作,偏要等到如今儿孙绕膝了才发作?实在是其中另有隐情,还请母亲去屋里少坐,容儿媳细细禀来。”
陆老夫人想起陆大夫人这些年不管心里是不是真能容人,对妾室和庶出子女至少面子情儿还是做到的了,也算是难得了,面色便又缓和了几分,点头“嗯”了一声,由张嬷嬷和陆明萱扶着,先进了屋里。
陆大夫人见状,忙带着朱妈妈也跟了进去。
朱妈妈忙去沏茶,待茶来了,陆大夫人亲自奉了一杯给陆老夫人,陆老夫人接过吃了两口,才问道:“我听说你要将李姨娘打死,也不知她哪里惹了你?说来她服侍冕儿和你这么多年,自来便不是个淘气的,又生了二丫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算她不慎惹着了你,如今你打也打了,气也该消了,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将事情就此揭过去算了,也免得触了大喜日子的霉头,你意下如何?”
陆大夫人闻言,想也不想便冷声道:“若是旁的事,母亲怎么吩咐儿媳便怎么做,绝不会有半句二话,但今日那贱婢犯的却是滔天大罪,还请母亲恕儿媳不能从命!”
说完见陆老夫人脸色复又难看起来,不待她发话,已说起事情的前因后果来。
原来方才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正在她的宴息室里议事,冷不防就听得旁边的房间里传来陆希贤的一声尖叫声,婆媳二人俱是唬得心神俱裂,忙不迭赶去了隔壁房间。
就见陆希贤的奶娘正仰面躺在地上,七窍流血,眼睛睁得滚圆,已没了呼吸,一看便知是中了剧毒;陆希贤则仰面躺在榻上,青白着一张小脸,嘴里吐着白沫,四肢不停的抽搐,就算没有像奶娘那样死在当场,也已死了大半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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