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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珠与孟海纳一进来便就着丫头事先摆好的蒲团给陆老夫人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口称:“孙女(孙女婿)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
既是因二人系远道归来,也是因这是陆明珠自出嫁以来第一次回娘家,不管是作为新嫁娘的她还是作为新女婿的孟海纳,依礼都该给长辈们行此大礼。
陆老夫人如今虽对陆明珠和陆文逐姐弟两个感情复杂,既想见又不想见的,但见陆明珠脸色苍白,双眼红肿,声音嘶哑,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到底还是忍不住心软,因忙命人将二人搀了起来,一叠声问道:“路上可还顺利?这么昼夜兼程紧赶慢赶的,身体可还吃得消?这会子可用过晚膳了?”
及至听得陆明珠说已吃过点心,这会子并不饿后,又忙道:“光吃点心怎么能成,先前是在路上,没个热饭热菜吃也就罢了,如今既已到家了,自然要好生补补才是。”令人即刻准备素席去。
陆明珠却摇头哑声道:“祖母真的不必让人准备了,您便是让人准备了,一想到父亲和母亲……我也没有心情吃。”话音未落,眼泪已是夺眶而出。
要说对陆中昱的死两府上下除了陆老夫人,只怕就以陆文逐和陆明珠最为伤心难过了,陆文逐又是男子,便是再伤心也不至于都表现在脸上,更不必说像陆明珠现下这般泪如雨下,陆老夫人看在眼里,虽知道她只怕更多是为福慧长公主在哭,依然没法不产生共鸣,没法不感触心肠,当下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屋里一时间只听得到祖孙二人此起彼伏的哭泣声,气氛也因此十分的压抑。
陆明萱觉得再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一是怕陆老夫人哭坏了身子,二则是想着到底当着孟海纳的面儿,遂趁众人都不注意时,悄悄冲一旁的陆大奶奶使了个眼色。
陆大奶奶便拿帕子掖了掖眼角,上前笑向陆老夫人和陆明珠道:“祖母与四姑奶奶虽伤心,到底一个还在病中,一个远道归来,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况四姑奶奶虽一时还不饿,四姑爷却未必不饿,要不我还是让人备一桌素席来,四姑奶奶多少陪四姑爷用点儿?”
陆老夫人闻言,这才想起自己一时伤心竟忘记招呼孟海纳了,忙拿帕子拭了泪,笑向孟海纳道:“让姑爷笑话儿了,我们祖孙久未蒙面,好容易见了,谁知道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情绪难免都有些激动,还请姑爷不要见怪。”又吩咐陆大奶奶着人即刻准备素席去。
孟海纳忙起身抱拳道:“老夫人言重了,都是一家人,小婿又岂会见怪。”顿了顿,又道:“小婿小字‘百川’,老夫人直呼小婿的小字即可,实在不敢当您老人家这一声‘姑爷’。”
他虽龙行虎步,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带着军人特有的严谨肃杀之气,但言行举止却都十分大方得体,一看便知骨子里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公子,霎时为他整个人的形象都加分不少,连他原本显得有些平凡的面孔也变得生动起来,如今再看,倒是足够配得上陆明珠了。
陆老夫人对孟海纳的印象瞬间好了不少,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直呼你为百川了,你也别再一口一个老夫人的,叫我祖母即可,没的白生分了。”
顿了顿,又道:“百川,这些日子,我们四丫头没有给你添麻烦罢?她自小被我们两府上下宠着长大的,性子难免娇惯了一些,但心地却着实不坏,属于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若是一时言语不当冲撞了你哪里,你可别与她一般见识,这小夫妻嘛,一开始都要磨合一段时间的,等了解了彼此的心性后,自然也就好了。”
孟海纳道:“县主性子直爽,有什么话从不藏着掖着,小婿能娶到县主,是小婿三生之幸,何来的添麻烦之说,祖母客气了。”
“那我便放心了。”陆老夫人笑道,问起武国侯太夫人及武国侯夫妇的身体来,“亲家太夫人与亲家老爷夫人可还好?虽说同在京城,但素日竟少有碰面的时候,好容易此番你能借此机会回来,可得与珠丫头回去好生尽孝几日才是。”
心里却是暗暗发苦,孟海纳说珠丫头‘性子直爽,有什么话从不藏着掖着’,这话也就只好唬唬别人,定国公府上下还有谁不知道珠丫头的脾气不成?必定随孟海纳去了边关以后依然横冲直撞,没什么改变,偏孟海纳看起来也不是那等轻易会向人低头,尤其是向女人低头的人,也就难怪二人过不到一处了。
有此发现的不止陆老夫人一人,陆明萱也有同感,只看陆明珠方才根本没想过自己不吃饭,孟海纳却有可能要吃,便知道她对自己夫君最基本的关心都没有。
反倒是孟海纳,本来他作为戍边守将,这种时候是可回来可不回来的,但他依然随陆明珠回来了,不管他是单纯的给自己的妻子面子,还是给定国公府面子,他这样的行径也算是难得了,若陆明珠能稍稍放下身段一些,二人也未必就过不到一块儿去,说到底,端看陆明珠怎么想。
孟海纳一一答了陆老夫人的话:“托您老人家的福,家祖母与家父家母身体都还康健,只可惜小婿不得长久承欢尽孝于几位老人膝下,此番难得回来,自然要好生尽孝几日。”
陆老夫人便顺势说道:“既遗憾不能长久承欢尽孝于亲家太夫人与亲家老爷夫人膝下,那若是有机会的话,百川可有想过擢迁回京的?”
“边关居,大不易。”孟海纳容色平静如水,“若真有擢迁回京的机会,小婿自然愿意回来守着几位老人家,只小婿也早已习惯在边关刀口舔血的日子,就怕回京后反倒不习惯了。”
也就是说,即便有擢迁回京的机会,他也未必会回京。
陆明萱不由暗忖,看来这孟海纳倒是个有大志向的,知道像他们那样二三流的勋贵人家,若是不能凭自己的真本事挣下一个前程,将来只有越发没落的份儿,而太平时期,要立军功也就只有在边关才有希望了,倒是没有辜负他“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名和字,只不知陆明珠能不能明白他的心?
当下祖孙几人又闲话了一会儿,便有婆子来回席面准备好了,陆文廷与陆大奶奶忙殷勤的招呼陆明珠与孟海纳去了旁边的小花厅用饭,陆老夫人则叫了张嬷嬷:“我记得我库里有一枚上古传下来的玉扳指?你即刻让人找出来,待会儿我好给四姑爷做见面礼。”
张嬷嬷应下,自带着人找去了。
陆老夫人方疲惫的与陆明萱叹道:“珠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懂事呢?我原本以为她当初既已答应嫁人,便是想通了,谁知道她还是老样子,她也不想想,出嫁了便是别人家的人了,谁还能护得了她一辈子不成,况现在她最有力的靠山也去了……”
陆明萱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陆明珠的事她既不想管也的确管不了,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持沉默了。
一时陆明珠与孟海纳吃完了饭,眼见已快交三更天了,陆老夫人也累了,便吩咐二人:“你们且先回去歇着罢,有什么话,我们祖孙明儿有的是时间慢慢儿说。”知道陆明珠是不会歇在国公府的,便也没说留他们夫妇的话。
果然陆明珠什么都没说,只与孟海纳一道给陆老夫人行了礼,便退了出去,径自回了长公主府。
方在长公主府的二门外下了小车,就见陆文逐早已候在那里了,一瞧得夫妻两个,便忙忙迎了上来:“姐姐原先的屋子已经打点好了,姐姐与姐夫一路舟车劳顿的,且先好生歇息一晚,有什么话,我们明儿再说不迟。”便要引着二人往陆明珠原先住的漱玉阁走去。
陆明珠却一把拉住了陆文逐,黑暗中面色有些不善的道:“我还不累,我们且去母亲屋里说说话儿,不把事情弄清楚了,我便是躺下了也睡不着的。”
陆文逐早料到姐姐不会轻易将此番之事揭过去,所以才会把话说在前头‘有什么话明儿再说不迟’,谁曾想陆明珠竟恍若未闻,当着孟海纳的面儿,他又不好不给姐姐面子,便只是委婉道:“姐姐虽不累,姐夫却必定累了,姐夫又是第一次住在岳家,难免有不熟悉不习惯的地方,姐姐要不还是先与姐夫回漱玉阁歇了,我答应你,明儿你要问什么话,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哪里等得到明日!”陆明珠沉声道,“我先去母亲屋里等你!”说完也不管旁的,径自往福慧长公主的上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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