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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程宗扬看了看时间,时针接近十点,大雪已经埋到小腿的一半,还没有停歇的迹象。这样的天气里,宋军严阵以待,只会让体力白白流失。
王信驰回中军,「将军,不能再拖下去了!兄弟们不耐风雪,这会儿衣甲都湿透了,再待下去,只怕铁甲营的甲片会冻在一起。」
刚才刘平接纳了自己结阵的主意,让黄德和很是松了口气。捧ri军不依阵图而战,即使打胜自己也不能免责,一旦打败,斩首的可能都有。他说道:「既然战不得也守不得,不如缓缓退却。」
种世衡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
刘平道:「说吧。」
种世衡简单说道:「郭指挥使。」
「没错!」王信一拍大腿,「老郭去了两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黄德和道:「如果敌寇是以主力攻击郭指挥使的第六军呢?」
种世衡道:「不可能。敌寇jing心挑选三川口,就为了在此与我军一决胜负。
他们以数百兵背水列阵,有恃无恐。末将认为,这周围至少还有三个营的敌军潜伏。」
黄德和不咸不淡地说道:「但愿都虞侯能看准吧。」
远处刘宜孙忽然站起来,招手道:「张大哥!」
张亢已经脱了湿衣,不知从哪儿剥了身带血的衣甲,从山林中钻出来。
「张兄去哪儿了?」
张亢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低声道:「给兄弟们找条逃生的出路。」
刘宜孙愕然看著他,半晌才道:「我军虽然初战不利,哪里就输了呢?」
「你还看不出吗?」张亢道:「敌寇步步设计,先是小股袭扰,令我军心浮气燥。我军本来三个军,六千余人,结果郭遵的骑军轻易出动,王信军被引起八个都。这便少了一半的人马。这伙敌寇你也见了,寻常敌寇被十倍军力包围,早逃之夭夭,他们却敢背水而战。嘿嘿,如果我没猜错,这三川口,便是我们捧ri军第三军、第七军的葬身之地!」
刘宜孙打了个寒噤,一时说不出话来。
「敌寇处心积虑,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始来一战。既然如此谨慎,此时出阵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张亢道:「好在敌寇人手不足,未必能把我们全留在这里,想要逃生,还有机会。如果伏兵出现,我们先往北逃往山上,再往东绕个圈子……」
「不要说了。」刘宜孙打断他,「我刘宜孙绝不会当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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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二十分,程宗扬几乎怀疑双方会不会就此罢兵的时候,崔茂军忽然全军起立,除了受伤无法行动的数十人以外,其余军士列成锥阵,沉默无声地朝宋军逼来。
刘平立刻道:「策先锋阵、前阵、策殿後阵戒备!」
黄德和道:「敌寇在前,为何动用侧翼?」
种世衡冷冷道:「敌寇弃水来攻,不理後路,必然侧翼有援军出现。」他转过身,抱拳道:「将军!都虞侯种世衡请战!」
「兵出何处?」
「北山!北风正急,敌寇不来便罢,若来,定会顺风而袭。」
刘平点了点头,「前阵交给你了。」
种世衡径直出了中军,率领前阵的一个步兵营在北面列阵,人人刀出鞘、弓上弦。前面先锋阵的铁甲营斯杀声不断传来,种世衡却看也不看一眼。那伙敌寇虽然勇悍绝伦,但以不足半数的兵力,想撕开铁甲营的防守绝非易事。要紧的是侧翼随时会出现的敌寇生力军。
程宗扬放下望远镜,「宋军学聪明了,竟然没有上当。」
杜元胜道:「这几员将领还不差,指挥都有章法,就是运气差了些,遇到了侯中校。」
大雪变成鹅毛状的雪花,大片大片飘落,前阵的宋军迎风而立,寒风吹在脸上,如同刀割。宋军不耐苦寒,不少人被冻得脸se发青,种世衡有些怀疑,如果敌寇不出现,自己的军队还能在这样的天气里支撑多久。
忽然一面战旗出现在山林中,火红的旗面在风中猎猎飞舞。那面旗帜不知上过多少次战场,边缘已经破损,但上面一个绣金的「岳」字依然se泽鲜明,彷佛随时都能从旗上跃出。
种世衡微微眯起眼睛。武穆王,岳鹏举。时隔十余年,又见到星月湖大营的战旗,他不禁手心出汗,这一仗究竟是生是死,种世衡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毫无把握。
从林中出来的只有一匹枣红se的战马,马上的骑手穿著与崔茂同样的军服,单手持著旗杆,从容踏雪而来,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大旗,简直就像踏雪寻梅的文人雅士。
骑手简短说道:「八骏第七,朱骅王韬。」
种世衡在阵後看著他,一边道:「放箭!」
就在弓弩手放箭的同时,王韬右手举起大旗,用力向前一掷,旗杆标枪般直she而来,掠入宋军阵中,从一名枪手颈中刺入,带著血雨牢牢刺进泥土数尺。接著王韬纵马向前,一边从鞍侧取下一柄大斧,双臂一挥,巨大的斧轮带著火光轰然而出,扫过丈许的距离。激she的箭矢被烈焰卷住,顿时化为灰烬。
崔茂在幽长老交手时右手受伤,无法使出全力,此时王韬的出手,才让种世衡真正见识了星月湖八骏的实力。
前排十余名刀手同时举盾,合力挡住王韬的焚天斧,两名刀手被斧轮劈中,包铁的木盾顿时碎裂,溅出无数火星。宋军严密的阵型被他这一斧撼动,露出一个缺口。後面的枪手匆忙举起长枪,刺向王韬。後面阵内的军士则试图夺下那面军旗,但旗杆入地数尺,几名军士联手,都未能拔出,反而使阵型更加散乱。有军士挥刀试图砍断军旗,但拼尽全力也没能砍动旗杆。
种世衡厉声道:「不必理会!全军听令!杀!」
趁著军旗引起的混乱,王韬的战马像楔子一样攻入前阵,巨斧烈焰狂舞,以一人之力,撞开宋军的阵型。
程宗扬这才知道为什么早在夜影关时,臧修说起几位校官,对烈山这一战信心十足。星月湖八骏,真的是够猛。不过王韬这种打法极耗真元,能支持一刻钟已经很了不起。宋军再怎么说也有几千人,等他气势一弱,踩也踩死他。已经等了快一上午,约定的信号始终没有出现,难道孟非卿和侯玄商量好了,让自己来观战的?
转眼间,王韬已经攻进宋军阵中,那面军旗仍牢牢钉在雪地上,反而是宋军两面都旗被他的焚天斧斩断,连旗子都烧了个乾净。
种世衡没想到敌寇只出来一骑,就让己军士气大挫,再让他横行下去,整个前阵就彻底乱套了。种世衡擎出眉尖刀,催马上前,双手一送,刀尖卷起风雪,挑向王韬的咽喉。
就在这时,种世衡眼角的余光看到一队军士悄无声息地掠上战场。
王韬的第五营采取了与崔茂军完全相反的战术,崔茂的四营是列成战阵,以集团方式作战,而五营则以以班为单位,彻底打散,十人一组,趁营长吸引了宋军全部注意力的机会,以隐蔽的方式接近,然後突然出手。等种世衡觉察出他们的战术,二十个班就像快刀切牛油般,将整个前阵切开。
五分钟。仅仅五分钟,严阵以待的宋军前阵就彻底崩溃。程宗扬与敖润互视一眼,後者也一脸愕然。程宗扬耸了耸肩,「风向实在太好,雪这么大,宋军连眼都难睁开。老杜,你说是不是?」
杜元胜道:「就是让宋军自己跟自己打,站在上风的一队也能轻松取胜。」
种世衡的眉尖刀以快见长,此时前阵已乱,他索xing放手一搏,一时间刀光霍霍,连王韬的焚天斧也难以斩开他的刀网。
前阵的突然崩溃,令宋军大为震动,位於最後方的殿後阵试图回援,但有溪水相隔,只好停下,隔溪等待。幸好卢政亲率策殿後阵的一个营,加上中军大阵派的两个都,重新稳住阵脚。
就在这时,远处号角声响起,程宗扬jing神一振,「干!终於想起我们了!兄弟们!该出手了!」
「程头儿!」敖润叫道:「宋军在这边!」
「是郭遵的骑兵!你以为咱们备马是干什么用的?」
江州坐骑都是从外地贩来,萧遥逸多方搜罗,把自己私养的马匹都凑上,数量也不足五百匹。这次却交给程宗扬三分之一,除了自己带的星月湖五个班,两队雇佣军也有半数乘马。
程宗扬跃上马背,一连串道:「徐永!你带队去协助四营的兄弟!赵誉!你在後协助,无论如何把他们赶过第二道溪水!杜元胜!你带雪隼的兄弟们过溪,在四营後面列阵!郭遵的骑兵肯定要回归本阵,能不能挡住他们第一波攻击,就看你们的了!」
山丘上人声鼎沸,战马嘶鸣,那些雇佣兵已经等了一上午,又见宋国禁军没有想像中那么强,都有心杀过去大捞一把,军令一下,立刻欢呼起来。三人带著人马分头行动,战马的铁蹄在雪地中划出几道相背的弧线。敖润也跟著杜元胜去溪水列阵,冯源却留下来,待在程宗扬身边。
月霜踢了臧修一脚,臧修连忙道:「报告程少校!我们呢?」
程宗扬抬手指道:「看到那座山丘了?苏骁带的一队雇佣兵就在後面,我们去另一侧。等郭遵军的前锋一来,就从两边冲出,把他们截断。」
「是!」臧修的声音分外宏亮,然後转身向月霜敬了个礼,「报告班长,我们的任务很重啊!」
月霜皱了皱眉,程宗扬把人都调走了,身边只剩下自己这一个班,用这点人去拦截禁军的铁骑,简直是笑话。可自己前面说得太满,这会儿提出质疑,未免显得比这个胆小的混蛋还胆小。
月霜一磕马刺,坐骑蓦然加速。臧修提醒道:「班长!地上有雪,万一有凹坑,马蹄就废了。」
月霜没好气地说道:「我在北疆,一年八个月都是大雪。」
「属下明白了,」臧修用崇拜地口气道:「班长很厉害啊。」
程宗扬压低声音道:「臧和尚。」
「请程少校指示!」
「我有点明白你从哪儿骗来的一妻一妾了。」
臧修悄声道:「哄女孩嘛。岳帅也夸过我,说老臧这不叫本事,叫本能——喂,程头儿,本能是啥?」
「闭嘴吧,你个花和尚。十方丛林瞎了眼把你捡到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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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皑皑的雪原上伸出一面军旗,厚厚的积雪掩盖了蹄声,只能看到战马的铁蹄不断践开雪花。
担任前锋的是第六军轻骑,为了尽可能减轻负重,他们只在肩头和胸前的要害披著轻甲,每人备著一张角弓,一柄马刀和一杆短枪。
前面是一条百余步长的坡道,越过这处隘口,就是三川口了。郭遵天不亮就全军出动,途中遇到一夥敌寇,追逐多时却被引到一处山谷。他派出的探马始终没有回音,眼看大雪封山,迷失路径,又与中军音讯断绝,郭遵心生疑惑,立即率军撤返。结果归师途中连续遇到小股敌寇的狙击,等赶回三川口,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後。好在禁军战马都是一等一的良马,冒雪奔驰百里,劣马已经力竭,这些战马却正跑到劲头上。
最前面一个都的轻骑已经驰上山丘,骑手往三川口方向望去,不禁露出惊愕的表情。领队的军使看清战况,立即回马奔来,高声道:「郭指挥!敌寇……」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破空飞来,将他脖颈she了个对穿,那名军使重重跌下马来。
一名骑手从半丘处驰出,白se的氅衣彷佛与雪原融为一体,只能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如飞而至。他举起雕弓,快捷无伦地弯弓搭箭,战马冲出七步,便放了四箭。宋军来不及反应,便有一名军使,三名旗头被she落马下。最远的一名旗头还在一百六七十步外,骑手she出的箭矢却如灵蛇,准确地she中那人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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