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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昭王在王宫正殿朝会,隆重地接见了鲁仲连,将鲁仲连的斡旋之举诏告朝野,当殿申明:“本王惟以燕国庶民生计为念,但能收回失地财货,便决意熄灭兵戈,与齐国永久修好!”
几位世族老臣激烈反对,却都被乐毅义正词严地驳了回去。燕昭王便当殿下诏:派燕王特使,携国书盟约与鲁仲连共同赴齐会商。
鲁仲连本在秘密试探,未曾想到燕国竟是欣然接受并郑重其事地将事情公开化,便有些突兀之感,转而一想,如此做来可逼怪诞暴戾的齐王认真思虑,也未尝不是好事,所不利者惟有自己处境也,邦国但安,个人得失何足道也?如此一想,便也欣然接受。
行出燕界,鲁仲连便得到义报:燕国已经将消息飞马通报了其余五大战国,燕国接受鲁仲连斡旋的修好愿望已经是天下皆知了。虽然隐隐不快,鲁仲连也只有长叹一声,先将燕国特使安顿在临淄驿馆,便飞驰薛邑,连夜来见孟尝君。
“仲连啊,想死我了!”一身酒气的孟尝君一见鲁仲连便开怀大笑,“来来来,先痛饮三爵再说话!”
鲁仲连二话不说,连干三爵,便是一抹嘴:“田兄,此时你可清醒?”
“哪里话来?”孟尝君胀红着脸高声道,“三坛酒算得甚来?你便说事。”
鲁仲连便将燕齐大势、燕国秘密备战的情由以及自己的思谋举动前后说了一遍。孟尝君竟听得瞪大了眼睛,惊讶之情便参合着浓浓的酒意僵在了脸上,毕竟是曾经叱咤风云纵横天下,孟尝君如何掂量不出鲁仲连这一番话的份量?默然良久,孟尝君“啪!”的一拍酒案便霍然起身:“仲连,你是否要田文再陪你拼一次老命?”
“田兄,惟有你我携手,冒死强谏,齐国尚有转圜。”
“好!”孟尝君大手一挥,“今夜好生合计一番,也待我这酒气发散过去,明日便去临淄。”说罢转身便是一声令下,“来人!请总管冯驩立即来见!”
孟尝君虽然被第二次罢相,但依照齐国传统,封君爵位却依然保留着。也就是说,这时候的孟尝君只是个高爵贵胄,只能在封地养息,无国君诏书便不能回到临淄,更不能参与国政。
这次要骤然进入临淄,自然便要周密部署一番。鲁仲连稍感舒心的是,孟尝君一旦振作,毕竟还是霹雳闪电一般,尽管门客大大减少,但要顺利见到这个行踪神秘的齐王,还只有孟尝君有实力做到!否则,鲁仲连纵有长策大计,却是入不得这重重宫闱,徒叹奈何?
片刻之间,冯驩匆匆赶到,孟尝君将事由大致说得一遍,末了一挥大手:“你今夜便带人赶回临淄,至迟于明日午时将一切关口打通,我与仲连午后进宫。”
“邦国兴亡,绝不误事。”冯驩一拱手便大步去了。
“田兄,临淄门客们还在?”鲁仲连有些惊讶了。
“总算还有几百人。”孟尝君喟然一叹,转而笑骂,“唉!两次罢相,客去客来客再去,老夫原本也是一腔怒火,要对那些去而复返者唾其面而大辱之。可是啊,冯驩一番话,却将我这火气给浇灭了。”
“噢?”几年不在临淄,鲁仲连也是饶有兴致,“冯驩说了一番甚理,能将孟尝君这等恩怨霹雳之人的火气灭了?”
孟尝君说,便在他被恢复丞相后,那些烟消云散的门客们竟又纷纷回来了。他正在气恼大骂,下令将这些去而复返者一律赶走之时,冯驩却驾着那辆青铜轺车回来了。
孟尝君已经知道了恢复相位是冯驩奔走游说的结果,自然大是感喟,连忙出门迎接。却不想冯驩当头便是一拜,孟尝君大是惊讶,扶住冯驩道:“先生是为那些小人请命么?”
冯驩一脸肃然道:“非为客请,为君之言错失也。冯驩请君上收回成命。”
孟尝君愕然:“你说我错了?我田文生平好客,遇客从来不敢有失,以致门客三千人满为患,先生难道不知么?谁想这些人见我一日被废,便弃我而去,避之惟恐不及!今日幸赖先生复位,他们有何面目再见田文?谁要见我,田文必唾其面而大辱之!”
冯驩却是不卑不亢:“谚云: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世间事固然如此,君上岂不知?”
孟尝君气咻咻道:“田文愚不可及,不知道!”
冯驩依旧是不卑不亢的一副神色:“君不见赶市之人,清晨上货之期便争门而入,日暮市旷便掉头而去么?并非赶市者喜欢清晨而厌恶日暮,实在是清晨逐利而来,日暮利尽而去。此乃人之本性使然,并非有意为之。所谓物有必至,事有固然也。今君上失位,宾客皆去,不能怨士子势利而徒绝宾客之路。冯驩请君待客如故了。”
“于是,田兄就又成了侠义好客的孟尝君!”鲁仲连哈哈大笑。
“人心如海也!”孟尝君却是百感交集,“你看,我这第二次罢相,算是跌到底了,却竟有几百人留了下来,劝都劝不走。怪矣哉!老夫也糊涂了。”
次日清晨,两人轻车快马便出了薛邑城堡,一路飞驰,两个时辰便到了临淄郊野。
午后的王宫一片静谧,惟独宫阙深处这片黑黝黝的松林中却是人声鼎沸。在齐威王时期,临淄王宫的北苑原是一片松林环绕的湖泊而已。
齐宣王酷好高车骏马,竞日出城驰骋毕竟多有不便,于是便堆起几座土山石山,将湖水引出凿成几条山溪,这片两三百亩大的空阔松林便被改成了驰驱车马的“跑山场”。
齐湣王即位又是一变,北苑“跑山场”变成了四个较武场——战车场、铁骑场、步兵场、技击场。原因也只有一个:齐湣王好兵好武,经常是隔三岔五的将各类将士调进王宫观兵较武。
齐湣王曾不无得意地对朝臣们说:“观兵较武,富国强兵之道,成就霸业之要,激励将士之法,查究奸宄之必须也!”
有了如此之多的紧要处,这北苑也自然是大大的重要起来,四个较武场修建得大小不等各具气势特色,较武优胜者便在这里被赐以“勤勉王事,国之精兵”的名号,立获重赏;失败者则被责以“嬉戏兵政,国之蟊贼”,将领立刻放逐,兵士立刻斩首!
久而久之,这王宫北苑便成了齐湣王治军立威的重地,也成了齐军将士望而生畏的生死险关。
思忖良久,孟尝君一咬牙:“走!龙潭虎穴也闯了!”便与鲁仲连按照冯驩的预先谋划,分头从议定路径匆匆进宫了。“禀报我王!”正在此时,北苑将军飞马进场高声急报,“临淄名士鲁仲连,背负羽书求见。”
“羽书?”齐王大皱眉头,“让他进来。”
羽书者,信管外插满羽毛也。春秋战国之世,羽书本是特急军情的标志。列国连绵征战的年代,也常有本国在外游历的名士或在他国经商的商人,以这种羽书方式向本国国君大臣义报紧急秘情。某人若将插满羽毛的书简绑在背上请见国君,那定然是十万火急,不见却是实在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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