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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寻踪
议事厅中纷闹的气氛全然没有影响到这一隅别院的静谧。因穆寒萧一向习惯所致,别院中少有仆从出现,此时整个院落都显得静悄悄的毫无声息。同样毫无声息的,是轻轻拂过台阶的嫩黄裙摆。
骆婉瑶纤巧的身姿在石阶上稍稍顿了一顿,四下环顾一周。这院中的摆设她再熟悉不过,往常穆寒萧不在时,她便时常来此小憩。只是今日看来,莫名地觉得这处处入眼的东西都碍眼无比。就如这时辰的风,凉得不似如此明朗天色下该有的。
她微微一笑,轻缓地向客房走去。她一间间推开房门,又一间间关上。直到——
敞开的房门让屋内的摆设一览无余,雕花木床上静静躺着的女子面色略显苍白,露出被子的一角衣襟是深沉又张扬的绯红。红与白的映照,越发显得那昏睡中的女子柔弱无力,仿佛稍稍抬指便可将她清浅的呼吸掐断。
仅仅是这般想着,便有种抑制不住的快意涌上心头。
骆婉瑶压抑着心内的兴奋激动,一步步走到床边。
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看到这张脸都有想要撕碎的冲动。也许,看着这个人扭曲着表情求饶的样子,才是最能让她快乐的情景吧……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她微微抬起手,就要落在那女子的脸上,忽然身后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她猛地一惊回身。
只见门板上不知何时半靠着个身穿粉色布裳的侍女,见她回头,那侍女却也不惊不乍,淡淡道:“大小姐,这个人你不能动。”
“……为什么?”骆婉瑶的手紧了紧,却没有落下。
那侍女轻哼一声:“此人与殿下有关。”
殿下?骆婉瑶思绪瞬间一转,忽地吃吃笑起来:“你莫想着拿殿下压我呀!这个女人,我认识她足有七年,可从不知她和殿下有什么相关。”
“信不信由你。”那侍女眉眼陡然凌厉起来,“不过,你若真要动手,也可以试试。看看……是你先杀了她,还是我先折断你的手。”这般狠辣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却明明带了几分妖冶动人的味道,只是其间的冰冷杀机让人不敢轻忽。
骆婉瑶心中忿恨,冷冷同那侍女对视几息,终是甩袖走了出去。这个侍女的手段她是知道一点的,骆婉瑶终究不敢和她赌狠。只是,辛眉会和殿下有关吗?这事,爹爹是否知道?若真有此事,爹爹定会跟她说的。还是说……心下思量几转,骆婉瑶咬咬唇,往议事厅方向行去。
那侍女只是倚着房门,目送骆婉瑶远去。许久,她才轻轻拍拍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的逃儿。
“好孩子。”她纤长的手指缓缓在逃儿的头顶摩挲着,“关二爷和铜姑办事不力,我已经按宫规处置了。”
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故事一般,一向面无表情的逃儿脸上蓦地出现一丝骇怕的神色。似乎察觉到他的恐惧,那侍女安抚地摸摸他的头:“莫怕莫怕,只要你好好照顾小主子,以后回宫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逃儿再不敢说话,只是默默低下头看着地板。那侍女也不以为意,轻笑一声,再看了躺在床上浑然不知事态凶险的绯衣女子一眼,便转身施施然离开了。
缓了一缓,逃儿僵立的身形才动了起来,他走进屋中将房门关上,便呆呆地趴在床边注视着昏迷不醒的女子。许久,似乎看得起了点困意,他把脸颊放在被面上轻轻擦了擦。
“不要死……”
议事厅众人散去,穆寒萧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当先走了出去。木怀彦见狄望舒和齐楚两人面色似有不寻常,便缓下脚步,邀他二人一同到别院闲话饮茶。
因在议事厅待的时间不短,这时候已是暮色半空。刚定下大计,骆凌戈自是安排了晚宴要与群雄同欢。木怀彦随意寻了个理由推辞了,骆凌戈也不以为意,淡淡吩咐奴仆不可怠慢了别院众人便未再多言。
木怀彦三人便相随离去,先前木怀彦为找寻叶曼青出城,这之间已经过了数日,这次再聚却还未有时间好好聊聊。一路上便只随口闲话,木怀彦将这几日的经过说了一遍。他虽然说得简略,但狄望舒对这个中情由有相当了解,当下便是一叹,许久才说出一句:“正该去探望叶姑娘一番。”只有齐楚先前不知事态,这下听了几句,疑惑道:“木头,我怎么听着……好似你那个师兄和臭丫头有点牵扯?”
齐楚这话实在也是说得隐晦,他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之人,平日玩笑无忌不过是因朋友亲和。但方才所听到的,再加上先前穆寒萧的表现,他隐隐地也猜出穆寒萧和叶曼青的关系必不单纯。只是他绝计想不到事情会有那般诡异,眼下只是顾着木怀彦的心情才这般问的。
木怀彦神情一黯:“……这缘由说来话长。”
见他这般神情,齐楚自然不好再问,只好打着哈哈转了话题。
前头便是别院,他们刚进门,就见穆寒萧孑然立在院中,白衣萧寒,犹然一股凄怆之意环绕。木怀彦略一踌躇便上前道:“师兄,叶姑娘可醒了?”
“……仍是昏睡。”
木怀彦点点头,一时间却不知再说些什么好,身后狄望舒笑道:“好个神医的派头,连茶水也欠奉么?”
穆寒萧这才回过身来:“厨房中有水有炉,自己煮去。”
“诶,哪有这般待客的?”狄望舒掸掸衣袖,“更何况穆神医的药茶,难得撞见一次,怎能放过?”
穆寒萧嗤笑一声,却真个转身往厨房走去。
狄望舒不理会一旁挤眉弄眼的齐楚,径自走到院中的石桌坐下。
“……你们如何看?”
正凝神望着院东侧厢房的木怀彦闻言眉头一皱,脚步未动:“狄兄想谈的便是这个?江湖大事,在下不宜介入。青霓派既已跳出这趟浑水,狄兄又何必再多费心?”
狄望舒苦笑道:“青霓派自然与这些事无关,我早说过,此次下山,单是为了私事。”
“既然如此,狄兄更不该在这多做停留。”
狄望舒欲言又止,齐楚大大叹了一声:“木头你是脑袋犯抽了吧?当初青霓山的事,你真以为已经结束了么?”
木怀彦一愣:“青霓派的事既有三皇子插手,我自然明白不是那般简单的。只是朝廷之事,不是我等可以干涉的,青霓派既然已经跳了出来,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老头子回京前曾警告过我,江湖事从来不单纯,既然三皇子能插手,那其他人又为何插手不得?”
这话中意味,木怀彦听得一惊,便听狄望舒接道:“木兄可知,当初在青霓山上施力的不止三皇子一人。”
“你是说,离境……”离境出现得时机太过凑巧,尤其他那身绝妙的易容之术,简直像是专为青霓派的危机所设。
狄望舒轻笑道:“木兄可曾想过,当初三皇子暗中掌控青霓派是为了什么?为何现在青霓派隐退,三皇子却没什么反应?”
为了控制青霓派,三皇子和顾飞扬花了那么多心思,自然不是为了让青霓派安然隐退。天下第一的剑派,本就该在武林中扬威。三皇子入了化城寺不久,朗尘便带着武僧出没武林,为何却放着青霓派不用?朗尘那个寻师的借口,青霓派同样可以用上。这个中曲折木怀彦哪有想不到的?只不过他心性好静,不喜过多接触这些事,便只把分内事做好,旁的事都不过问。
见他不说话,狄望舒也不以为意,自顾自道:“只因离境背后的那位大人物力道用得巧,让三皇子无暇也无心再管青霓派。”
木怀彦一挑眉,齐楚状似随意地扫了扫四周,低声道:“听说最近京中不太平……”
“那又如何?”
狄望舒笑道:“素来听说三皇子有大志,这京中潮涌,他岂有不挂心的?”
不知为何,木怀彦今日似有几分心神不宁,几句话下来语气竟有些躁动:“我方才便说过,这些事再如何也与我这般的小民无关,狄兄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兜圈子?”
狄望舒和齐楚对视一眼,忽地轻叹一声:“若我说,这些事与叶姑娘也脱不得干系呢?”
“怎可能?”木怀彦一顿,“叶姑娘怎会同朝廷有牵扯?便是……师兄也从未提过。”
“……她是残秋的妹妹。” 狄望舒沉默一瞬,“我此次下山便是为了寻残秋,当日传来的消息,不过是说残秋同叶姑娘在中鸿城外被劫失踪。现在叶姑娘已是安全无虞,残秋却仍是毫无消息。也许,要等叶姑娘清醒了再问问她吧。”
狄望舒话中有保留,木怀彦和齐楚却都明白。应残秋功夫不弱,当初她又是蓄意带走叶曼青的,怎会莫名被劫掳?恐怕,这不过是个脱身之计罢了。若真是如此,那应残秋的真实身份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但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狄望舒的担忧不止如此。他和离镜接触的较多,也更知晓离镜背后那人的势力,只是就连离镜都查不出应残秋的身份,这……
“况且,即便木兄想置身事外,恐怕叶姑娘也不愿吧?”狄望舒莫名一笑,“我却是记得,使役阁那位修罗杀神对叶姑娘可不一般呐!”
木怀彦眼微沉,侧转身道:“我知道……此事我会注意的。”
狄望舒也不是看不懂眼色的人,适可而止才是上策。正想换个话题,忽然一阵淡淡的药草茶香飘来,当下便笑道:“有口福了!”
说话间,便见穆寒萧端着一个托盘走来。他将托盘往桌上一放,转身便要走。
狄望舒连忙唤住他:“哪有这般怠慢客人的?一同饮茶吧。”
穆寒萧顿了一顿,静静坐下,抬手取了杯子依次倒好茶水。他看一眼立在花叶旁的木怀彦,低声道:“你……去看看她吧。”
木怀彦惊怔回神,又听他自言自语道:“她该是醒了。”
木怀彦默默点头,抬步往厢房走去。刚踏出一步,便听“吱呀”一声门响,叶曼青拉着逃儿从房中走出。她的面色仍有几分苍白,眉眼间的惊惶却早已消失不见,一转头看到众人在院中喝茶,便笑着迎了上来。
“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她皱皱鼻子,“唔,好特别的香味,不知道有没有我的份啊?”
穆寒萧双眼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又有点迟疑,便沉默地把倒好茶水的杯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叶曼青也不客气,端起杯子啜饮一口,只觉热茶入喉,清浅药香弥散周身,说不出的舒服,不由连连赞叹,要逃儿也常常味道。从她走出房门到现在,她似乎根本就没看到站在一旁的木怀彦,自顾自地同狄望舒齐楚闲聊着。
木怀彦站在她身后,袖子底下的手掌禁不住紧了紧,却仍是笑道:“叶姑娘现下觉得如何?还是让师兄再为你把把脉吧。”
“你先前的症状有些怪异,再切脉细观一下方好。”穆寒萧也点头道。
叶曼青敛眉轻笑:“多谢穆庄主关心,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穆寒萧面色陡然一变:“你说什么——”
“穆庄主,怎么了?”叶曼青抬眼看来,面上笑意不减,但眼眸中冷意凝结,丝毫不退让。
穆寒萧抿唇,眼光落在她搁在桌旁的左手上,面色便是一黯,低声道:“随你吧。”
他们三人间诡异的气氛连旁观的齐楚也觉得不好消受,正打量着是不是要找个借口离开,就听叶曼青笑道:“早先在宴席间不方便问,现下正好,狄公子,不知道秋姐姐现在可好?”
第二十三章 探迹
“狄公子,不知秋姐姐现在可好?”
她这话问出口,狄望舒便是一愣:“残秋自下山后就下落不明,在下正想向姑娘询问当日中鸿城郊之事。”
“原来狄公子还没有秋姐姐的消息?”叶曼青凝眉回想道,“那天秋姐姐说要带我出城散心,没想到我们刚和三皇子的车队分开不久,便遭人半道伏击……”她便将当时的情形细细说明,只在最后楚南漠出现将她带走之处模糊带过。
狄望舒和齐楚在听到那些拦路人使用箭阵时面色齐齐一变:“疾风连环箭?这——”
“如何?”
却是木怀彦答话:“疾风连环箭乃战场杀阵,弓箭手一向不易训练,整个耀国能培养出疾风连环箭阵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面覆青甲携短刀角弓,这般装束,便只有烈州青甲军了!”
叶曼青越听越是糊涂:“烈州青甲军又是什么来路?”
狄望舒轻叹一声:“烈州青甲军,乃现今驻守北境的五皇子直属军。”
五皇子?叶曼青不由一惊,心头不安的感觉愈浓,应残秋难道会和五皇子有关?那……那辛眉的身世,又会带出什么牵扯?如果应残秋真的是五皇子的人,那她一直潜伏在三皇子身边是为了线报?这两位皇子的争斗,说到底也无非是为了朝堂之上的高位。自古以来皇位之争便极是惨烈,卷入这样的漩涡,能幸免的人少之又少。叶曼青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不短的时间,对耀国北烈皇朝的情况也约莫有个粗略的了解。
当今皇帝明展翼至今共育有六子三女,大皇子在早年灭门案中不幸惨亡,二皇子先天跛足,这两位便早早与大位无缘。四皇子之母原为一介侍女,因在战乱中失踪而被追封为修仪。四皇子一向平和无争,醉心于琴棋书画之中,无意大位。六皇子尚且年幼,且他母妃早逝,自小在皇后膝下长大。皇后当年痛失大皇子后虽然生了大公主,但仍是郁郁寡欢,对养在身边的六皇子便疼惜十分,更舍不得让他吃半点苦。六皇子如今不过十三岁,仍是童稚懵懂的模样,若要成器,恐怕还有的磨练。但如今……
明展翼以武力立国,当初又以戴罪之身在漠北苦寒之地受尽折磨,后来更历经九年战火,所受伤痛无数,虽然有众多名医辅以名贵药材养治,却仍然阻止不了身体的衰败。数年前有传言说明展翼有意早立太子,天下人的眼睛便都盯在那两位皇子身上。
三皇子明旸,素来心智高傲,少年时曾被明展翼赞为“有雄鹰凌空之大志”,其母为现今最为受宠的德妃。他十八岁那年便以未及冠之龄获得封地,且封的还是天下最为富足的中鸿城,兼管凭州事务,其荣宠可见一斑。
而五皇子明昶之母却是除皇后之外品位最高的淑妃,皇后体弱,宫中事务多由淑妃代管。五皇子心性狠辣,幼时遭遇敌军不但丝毫不畏惧,更凭一己之力成功刺杀一名将领,被誉为军中佳话。他在立国后协助平定北境有功,被封烈州。当年明展翼由烨州起事,烈州乃必争之地,正是抢得先机夺得烈州,才有后来的势力壮大乃至立国,因此皇朝也被称为北烈皇朝。将烈州封予五皇子,可见明展翼对他的重视。
这般一观视,就知道这两位皇子最有争夺大位的实力,明展翼迟迟没有表态,对两个儿子也是一碗水端平,叫人分不清他的真心属意谁。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自然要考虑当今圣上百年后登基的新君是谁,这样才能尽早站好队。于是朝中动向分为三派,一派是以丞相为首的文官派流支持三皇子,一派是以太尉为首的武官势力支持五皇子;剩下的一派,却是文守公所代表的尊皇一脉,只以明展翼的旨意为准,不明确支持任何一派,只要是最终获得继承权的人便是他们承认的新君。
现今情势,大体上是三皇子在南部势力较大,而北境则在五皇子掌握之中,至于京都纪州一带,却是绝对掌控在明展翼的手中。也就是说,两位皇子刚好是旗鼓相当之势,这就让大位的落定愈加难以揣测,众多势力都成了两方网罗的对象。而在这之中,不得不提的一人,便是当今嫡长公主明荧。
明荧的降生是耀国口耳相传的一个传奇,当初皇后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之时,正是明军生死存亡之际。因南宫曜错判情势误了战机,明展翼主军被困在雪萤谷中无法突围。当时连下了两天暴雨,雪萤谷中浓雾连绵,谷中烂泥遍地山石湿滑,极有可能有山体滑坡的危机。可恨众人被浓雾所困辨不清方向,根本找不到出路。正是夜黑雾浓的时分,绵绵阴雨中却忽然传出一声婴儿脆啼,同时间,天际出现淡紫色的莹亮光华,浓雾随之一散,现出的正是东南向的出路。军中众人顿时精神大振,急急向出口涌去。大军刚冲出山谷,便听得隆隆巨响声不绝,尔后一股浑浊泥流携带着无数沙石从谷中冲积而下,大军先前所立的地方瞬间被吞没。只消晚得一时半刻,便是军毁人亡之危。
惊魂甫定的明展翼着人探问后才知道夫人刚降下一女,原来夫人为不影响军心一直隐忍不言,除了身边服侍的人外,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到了临盆的时候。众人都叹夫人虽是弱质女流,但心智却是十足能忍。明展翼好一番慰问后,抱着身上血污还没擦干净的女儿,豪气大发,笑言此女正是上天赐予他的绝地生机。他年少时也曾是京中有名的佳公子,却被肃宁王讥讽“萤火之光,岂可与星月争辉”。此时绝境逃生,他临崖大笑“萤火之光,偏要同星月争辉”,便为此女取名为“荧”,更在日后立国时以“耀”为国号。
在说书人的口水喷溅中,满身血污的明展翼与满身血污的嫡长公主,正是天授皇权的明证。事实似乎也是如此,从那一役后,明军各处战事都顺遂无比,逐一攻克城池,最终逼得肃宁王死于战阵中,从而一统墨江以北的九州之地,将杨家残余势力赶至墨江以南。
明荧在五岁的时候就进入妙华庵,跟随北师湛如修行。因湛如师太善察天机,对明展翼助力不小,妙华庵便被封为国庵。明展翼对明荧疼宠入心,将她交给他最为敬重的湛如师太更可见对这个女儿的期望,后来出生的两位公主多次请求入庵修行,却都被明展翼驳回。有这么一桩缘由,耀国上下庵庙之剩远超前朝,不少官家富贵女儿都争相进入庵庙修行。这礼佛从道之路,却反倒成了天下女子标榜身份的垫脚石了。明荧在妙华庵修行至今已近十五年,明展翼非但没有急于让她成亲,反倒有放任之意。也正因为有这位嫡长公主迟迟不嫁的先例在前,耀国女子成婚的年岁都要比前朝晚上一两年,比如骆婉瑶定亲多年仍未出嫁,众人虽然好奇却不以为怪。
以明荧在明展翼心中的地位,她若属意哪一位兄长继任大统,定然能对明展翼产生影响。况且妙华庵尊为国庵,又有北师湛如坐镇,这一支的势力却是不同凡响。不消多说,只要湛如师太测察出的“天意”能显出一丝半毫,便足以翻转整个局面。因此对于现在仍然在妙华庵中的明荧,三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十足上心。
见叶曼青凝眉不语,木怀彦抬手一招攫住几枚落叶,一枚枚摆在桌子上。
“现今的江湖上的台面情势,三皇子已取得青霓派和化城寺的势力,五皇子直到现在才初露端倪,目前他手上的筹码还不清楚。”他顿了顿道,“应姑娘若是五皇子那边的,她潜伏多年,对三皇子的举动不可能毫无所觉。既然三皇子已在暗地掌控江湖势力,五皇子想必也有相应举动。”
齐楚点头:“不错,以五皇子的深沉心性,绝无可能没有行动的。说不定,就在这骆家庄中,便有五皇子的眼线。”
叶曼青不由心一沉,莫名恐惧起来。
穆寒萧沉吟半晌,眼中寒芒一闪:“先前我寻到辛……叶曼青时,她正落入宵小手中。”他看向站在叶曼青身后一脸茫然的逃儿,“说,你是什么来历?抓她做什么?”
为他气势所迫,逃儿惊退一步,眼睛越发睁大,只是抿着嘴不说一句话。叶曼青伸手将他拉到身旁,淡淡道:“他不过是个小孩子,你别吓他。”
穆寒萧一滞,正要开口,叶曼青抬眼止住他:“多谢穆庄主的关心,不过这件事是我的一点私事,还请庄主不要再追究了。”
见她神色不动满脸坚持,狄望舒看了看默默站在一旁的木怀彦,忽地笑道:“既然姑娘这般说,我等也不好多加过问。不过依方才推断,姑娘恐怕是五皇子一派极欲得到的目标,恐怕这骆家庄也不安全,是否让怀彦先行带你离开?”
“是呀,丫头你还是尽早跟木头走吧!”不知想到什么,齐楚面色也有几分凝重。
叶曼青不由抬眼看向木怀彦,眸光一触,那熟悉而清和的眼光让她不由鼻尖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便仓皇低头,“不必了。现在骆家庄群雄聚集,这样的盛会是可与而不可求,我虽然见识短浅,却也不愿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既然叶姑娘坚持,那便留下来吧。”木怀彦轻声道,“有我、我们在,定然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
叶曼青更不敢抬头,只是低声道一句“多谢”,再没什么话可说。这样多坐一刻,就像是坐在针刺上,浑身难耐,便忽地一下站起身道:“这边太热,我到后院走走。”向狄望舒、齐楚颔首示意,她便带着逃儿匆匆走了。
眼见着叶曼青走远,对面两人还是木头似的杵在那,狄望舒跟齐楚使个眼色,道:“时候不早了,我和齐楚便先回宿处了。”
木怀彦回神:“我送你们。”
狄望舒点点头,他们三人便往外走去。
不过一会儿时间,院子中又剩下穆寒萧一人。暮色清寒,这男子独坐的身影却失了往日的凌厉冷然,只被清风吹落满怀的痛悔无奈,随那落叶萧萧而去。
许久,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药茶一口喝下,冷意浸入肺腑,叫人清醒的疼痛。
“时至今日,辛眉,连我自己也不确定,到底是希望你恢复记忆,还是奢望你将那过往的惨痛尽数忘却……”回忆如潮涌,往事想忘却不能忘,这些年的爱恨痴求,终也必须面对当年追悔莫及的悔恨。那道殷红如血的伤疤,真要挖开,伤的又是谁?他亲手造下的罪孽,又是否能被复活后的她原谅?
正在后院中漫步的叶曼青忽觉左手掌心一阵*,先前的惨痛经历还未忘却,登时一个惊吓摊开手掌看去,只见掌心的伤痕堪堪贯连在中指与虎口的血脉上,她手指微动,那伤痕伸展间渐渐红润,像是充血一般。叶曼青再不想经历那种血肉被撕裂般的痛楚,便想也不想地将手掌按在地板上,直到微凉的石板让掌心的热度稍稍退去,她才轻吁一口气。一放松下来就觉得全身无力,便索性坐在地上。
逃儿静静地看着她,慢慢蹲□将她的左手拉起,对着那道伤痕轻轻吹着气:“不痛,不痛。”
叶曼青不由轻笑出声,伸手搂住他:“逃儿真可爱!”笑了一阵,她拍拍逃儿的脸颊,“好孩子,你家秋阁主现在还好吗?”
第二十四章 变局
“好孩子,你家秋阁主现在还好吗?”
逃儿的手指猛地一紧,抿着嘴不出声。
叶曼青笑意不改,语气更加温柔:“自从上次在中鸿城分开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很是想念呢。先前她说要带我回宫,我正好奇呢,那是个怎样的地方,是不是真如皇宫般金碧辉煌的?”
听她话中向往之意,逃儿眨眨眼,似在回想什么。
叶曼青的眼睛越发柔和,“好孩子,跟我说说宫里事吧……”
逃儿呆呆盯着她,脸上显出茫然的神情:“宫里——”
“逃儿。”
忽然插入的女声清媚动人,却让逃儿瞬间吓白了脸。叶曼青反倒是神色如常,微笑地看向花枝后的女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面了,漂亮的桃花姐姐。”她口中说的“桃花姐姐”,正是先前在林中莫名袭击她和楚南漠的那个粉色纱衣女子。
一身侍女装扮的女子微微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笑道:“早听说过小姐的不寻常,上次见识了小姐的胆量,这回更被您算计了一把……真是不由人不佩服。属下名唤‘染艳’,小姐叫我艳姬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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