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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四号傍晚。张奕杉一边脚步匆匆的往骆林他们所住的房子赶,一边不耐烦地对着手机说:
“我真没进局子!!美国佬就是怀疑我签证有问题,所以才让国内传真材料复核的……对对对我真的没事,算我求你了陈慎你根本不用这么担心……我知道我和我哥都不在公司所以你缺乏安全感,但是您老再这么下去就神经质了……对,这种事情也不用和我爸说,他和你一样爱大惊小怪……”
……今天是LGM拍摄开始的第一天,张奕杉和其他的陪同人员理应一齐出现。然而因为一个意外,最终没有一个人能出现在工作地点。
那个意外就是,法国人皮埃尔的陪同人员中,竟然有一个是柬埔寨的偷渡客。
张奕杉对这个转折表示分外无语。那个柬埔寨人在法国打了十年黑工,最后被皮埃尔神奇的选出来当了助理。悠闲的斯特拉斯堡海关在那人的假护照上啪啪敲了两个章,轻巧的把这个黑户送到了美利坚合众国来。LGM代办酒店入住手续时才发现这人的证件怎么看怎么不对,所以今天干脆让移民局的人出动来调查问题。被这个人牵连着,所有的外籍陪同人员都被强制扣下来复查身份,使得气氛瞬间就严肃起来。张奕杉原本就不是什么温和的性子,看其他的本国助理还能去上工,顿时就炸了毛。在他“歧视非本国公民”的控诉下,LGM没有办法,只能让所有人都跟着留了下来。
这件事平白无故折腾掉了张奕杉大半天,还害得他向陈慎费口舌解释。因此,他的心情现在算是差到了极点——他可是期待了好久骆林的初次表现,哪想到就这样错过。
而另外一个他一直关注着的人,也不知道表现得怎么样了。
……没错,张奕杉并不是闲着没事所以才跑到美国来的。就算他和骆林交好,也并没有热心到能拨出一个半月来客串助理或者保镖。
——他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来的。而那个男人,也是这次LGM训练营的营员之一。
……三年前,张奕杉刚刚硕士毕业。他懒得找工作,干脆打定主意在自家表哥的公司里混着。那时正逢米兰时装周在意大利举行,何式微作为选角指导特地飞过去工作,张奕杉也以“实习”为名跟着去了。带了个Staff的牌子,张奕杉一路悠闲的逛到后台,还装作大牌似的对着一群男人们指指点点。他这么晃荡了一圈下来,忽然从后被人拍了怕肩。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轮廓深刻而神态温和。男人的眼睛明明是棕色,却带着点金色的微光,配合他那露出些许牙齿的微笑,显得异常友好。
“……给你。”
男人这么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张奕杉。原来是张奕杉先前兜转的开心,连工作证掉了都不自知。
张奕杉在那之前都没觉得自己对同性有什么特别的好感。偏偏那天见了这个男人,觉得心跳都要变快,就连平常的一张利嘴,也第一次开始支吾起来。结巴了半天,憋出来竟然只有一句短短的“谢谢”。
男人笑了笑,把工作证还给张奕杉,没再多说什么话,只是回到了自己的角落,默默的看着后台忙碌的人群。那时那个男人还没有半分名气,连带着没有多少人想搭理,就连到了化妆的时候,他也是排在最后一个。
张奕杉看了那个男人很久,最终也没敢上去搭话。
在那场走秀之后,张奕杉费了好些力气才打听出那人的名字。那名字很陌生,原来是第一次走秀的新人吗?
……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
返程的飞机上,张奕杉听着自家表哥拿着档案,挨个的点评走秀时所用的模特。很意外的,何式微竟然对那个男人印象深刻——那时何式微点了点男人的照片,扬起一边嘴角说:
“这个人,以后肯定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舒服,但是张奕杉知道,这是何式微对男人潜力的直接肯定。时间证明了何式微的眼光的确没错——男人此后便悄然的走红起来,并且一直保持着低调的姿态。当然张奕杉嘴上什么都没说,却一直把后台上的那一次相遇记着。有一次男人上了美版GQ的内封,张奕杉激动得像个娘们儿似的,不仅邮购了原版书,还把那页内封剪下来贴在了房间墙上。
贴完海报他突然就觉得有点惆怅。原本他对模特这行还有点儿抵触,谁让他又嫉妒肌肉男又厌恶娘娘腔。然而就是在这个行当里,他遇到了至今为止,他觉得最好看的人。
……就是那个男人。
张奕杉有点自弃,觉得自己变得奇奇怪怪的。没办法,就算日子过得再久,他还是记得那天在后台男人对他笑的样子。记忆里还有种奇怪的香味飘散出来,让他觉得特别开心。
他还摸不清自己对男人的感觉。近似于偶像?但是又有种微妙的亲近感。张奕杉一边将这种小女儿心态抨击至死,一边又忍不住飞到巴黎伦敦蹲守在男人走秀的前排。
我他妈的是在追星吗?!!!我是高中女生吗?!!!张奕杉你要振作你已经被坏东西附身了!!!
张奕杉这么想着,狠下心来——把男人的海报和内页轻轻地从墙上剥下来。但是当何式微在公司内部招聘骆林助理的时候,得之男人也会参与LGM的张奕杉,还是故作淡定的举起了手。
结果毫无疑问的,他被选上了。出发前张奕杉一边从前台拿过机票,一边在心里悲鸣:张奕杉!!!你丫完蛋了!!!
……这种纠结的心态一直持续到张奕杉赴美,依旧没有丝毫改变。
现在的张奕杉刚刚结束了电话,一边小声的抱怨,一边脚步不停的向前走着。纽约比他预想的要冷,张奕杉害怕冷风进了脖子,只皱着眉低着头,把下巴埋进毛茸茸的白貂皮围巾里。他埋头数着地上的红砖格子,觉得地方近了,脚步迈得也更大更快些。这么只低头不看路的做法,很自然的让他迎面撞上了人。
张奕杉手上原本攥着手机,现在那玩意却被人撞掉在地上,还在红砖地上斜斜的划出去一段距离。张奕杉恼怒的哼了一声,刚想弯腰去捡,那撞上了他的人却先他一步躬□来。那人把他的手机捡起来,用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指轻轻抹掉上面的浮尘,然后向张奕杉递了过来。
“……给你。”
张奕杉不确定的抬起头来。同样的句子,他在三年前好像也听到过——
——是他。
张奕杉对着面前的阿尔弗雷德露出了毫无防备的表情,轻轻地“哎”了一声。
他忽然忘记了接下来该说什么。
……
……阿尔弗雷德曼森三年前只有二十二岁,那时他眉目间还有些大男孩的气质,笑容里都带着笨拙;现在的他却已经脱离了那份青涩,面部轮廓也变得更加硬朗。他原本正想着事情,猛的被人撞上这么一下,还是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表情,没显出任何恼怒的情绪来。
撞上他的是个个子只及他肩膀的亚裔男人。阿尔弗雷德出于礼貌帮那人捡起了地上的手机,还回去的时候,那男人却只呆呆的盯着他看。
阿尔弗雷德对这种反应没有太吃惊,还是笑了笑,主动拉起了那男人的手,将手机放了回去。这动作中不知道触及了手机的什么键,那屏幕便亮了起来。阿尔弗雷德对着那画面瞥了一眼,然后微微的有些愣住。
那个手机桌面……难道自己的照片吗?
阿尔弗雷德有些疑惑的看向面前的男人,却只见那男人手忙脚乱的把手机抢回去放在口袋,脸也开始红。在阿尔弗雷德发问之前,那男人很努力地开始了辩解:
“那个……我也是LGM的相关人员……拍照片是因为我觉得你很棒……恩很棒……我没有跟踪你的意思,也不是想给你添麻烦……你那么好看,所以我才拍的,你看就是这样……等一下我□到底在说什么啊……对了你看错了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你的照片!!”
阿尔弗雷德被这个人喊出来的最后结论弄得有些想笑,嘴角也不自觉地弯起来。面前的男人似乎觉得更加的羞耻了,把头低了下去,干脆想从他的身边跑掉。
下意识的,阿尔弗雷德从后拉住了那人的手臂。小个子的男人被作用力牵着回过身来,对着他露出一个不知所措的表情。
鬼使神差的,阿尔弗雷德没有松手。他对着那个男人露出一个演练过无数次的完美微笑,然后问:
“虽然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他看着那个男人的脸和耳朵都变得通红,然后很没底气的回了一句“好”。对着这样的一张面孔,阿尔弗雷德心里那些横亘着的阴霾,莫名的,稍微散去了一些。
模特们的住所离最近的咖啡馆不到五分钟。如果仅仅是消失半小时,就算被发现了也不是不能对导师解释。
阿尔弗雷德和男人一前一后的穿过街道,虽然两人都是保持沉默,空气中却有点微妙的气氛在涌动着。
……
两街之隔的模特之家里。
……骆林现在待在自己的储藏室里,正把满是寒意的外套脱下来放在火炉边烤暖。今天的拍摄任务是在一小时多前结束的,在南非人卢克和纽约客肖恩的怂恿下,一群营员干脆放弃乘车,选择从南曼哈顿的勃朗特中心一直走回到住所。有些人——比如那法里奥和劳尔——认为这个念头异常愚蠢,便先行打了的士回来。但骆林和剩下的多数人一起,在寒冬的北美街头,来了一次愉快的远征。
现在骆林也能够辨认出哪些个人算是和自己交好的:来自爱尔兰的特拉维斯像块橡皮糖一般的黏着自己,会一直不停地问:“你会做这个菜吗?”“你会做哪个菜吗?”在得到骆林肯定的回答后,他就会开心得要死的说一句:“好棒哦!!”……南非人卢克则是个天然的乐天派,走在路上喜欢一口气跑出好远,再乐此不疲的跑回来。骆林实际上没和他说上几句话,卢克却很喜欢往他的身上蹭,那动作总让骆林想到犬类动物;标准的纽约客肖恩是个单身父亲,爱好是拉着人说自己女儿从出生到现在的种种可爱故事——其他的男人对他这种恋女又多话的人大多没辙,而只有骆林会带着笑认真听着,也不外乎他和骆林之间的友情迅速建立了起来。
骆林此前没预想到,原来自己还是能交到几个作数的朋友的。能有现在的这种发展,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天色渐渐地转暗了,骆林一个人坐在床边,长出了一口气。里弗斯在客厅和别人一起玩纸牌游戏,能从门外听到他和别人互相打骂叫笑的声音。骆林没想着要动,只对着身侧温暖的昏黄灯光发了一会儿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他想着明天换一件外套去穿,侧过身将箱子低的羽绒服拿了出来。随着这个动作,竟然还带出了一条围巾。
骆林疑惑的俯□来,把那条米色的围巾拿在手上。那质料极其的绵软舒适,在灯光下泛着温暖和模糊的光泽。骆林的脸上显出些犹疑的神情,握着那围巾待了一会儿,终于呼了一口气,像下定决心一般,将枕头下那一直关机的手机拿了出来。
骆林开了机。他自通讯录里选取那个名字的时候心情很乱,待到拨出号码了还是觉得自己的动作有哪里不对。终于惊觉时差存在的时候,手机竟然已经通了。
纽约是下午五点,东八区却才早上六点。何式微的起床气那么重,怎么会这么快就把手机接了。
骆林的右手将围巾攥紧了,只能说:“我忘了时差,现在马上就……”
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按在了挂断键上,却听见何式微哑着嗓子打断道:
“……不要挂。”
骆林垂下眼睛,没想出什么恰当的句子,最末问了一句:“……你还……睡着?”
何式微的鼻音很重,低声应了一句:“现在起来了”。
骆林忽然觉得尴尬起来:“你还在新加坡吧……漫游电话很贵,我还是别……”
何式微第二次的打断他:“……骆林,我都等你等了两天了,别说这种话,行么?“
骆林的脸上露出些为难的表情,想了一会儿,只能示弱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何式微在电话里很低的笑了一声:“那我问,你答。”
“……恩。”
“新加坡现在二十七度……纽约冷不冷?”
“……冷的,风还挺大的……不过屋子里比上海暖和多了,很舒服。”
“你那边的饭菜呢?不是说美国的中餐做的奇奇怪怪的……还是你们都吃西餐牛排?”
“……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吃的最多的是色拉……今天中午连菜叶子都没有,发的是航空食品和一杯香槟。我又不能喝酒,就觉得有点饿。”
“……这么说来,是瘦了。”
“还不知道,才来一天……你呢?”
……骆林想问的是何式微的基本情况。天气,伙食状况等等诸如此类。然而何式微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最终说出口的却是:
“……我在想你。”
骆林觉得从上海出发前那种奇怪氛围又要回来,想把手机拿远了挂断。不过何式微怎么会猜不到他的反应,很及时的补上了一句:
“开玩笑的,别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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