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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从来没觉得,皇宫的黑夜这样令人毛骨悚然过。
因为那封信上写的是——
贵妃何韵致、淑妃陶怡芳、丽妃郑妙妍、昭仪钱持盈、修仪武明贞、长生殿宫令韦无默、婕妤谢令祺。
谢令鸢拿着那封信,脑海中已经迅速闪过了各种猜测。
她费尽心思找到了六个星君,这信里就提及了五个,绝不可能是巧合。
——难怪今晚的事情,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诡异。
原来根本不是冲着皇帝来的。
而是冲着她来的。
虎豹被放出牢笼,相比制造一场刺杀而言,实在是省心省力的多。不过是开个笼子,稍加控制,就是一群不会吐露任何秘密的蛮勇死士。
且一石多鸟,能借机试探她危急时刻的选择,说不得能趁机咬死几个星君甚至皇帝,就更美妙了。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这样的试探无疑是最能快速找到九星的,就算找错了也没关系,错杀一个人而已。他们虎豹都放出来了,对人命根本不会挂心。
她忍不住猜测,对于必须要铲除她们的人而言,如果不是把整个后宫都陪葬这种难度太大,大概对方连虎豹这个办法都不会用了,而是会直接把后宫所有女人都杀干净,斩草除根。
区区人命而已。
这样不择手段的狠戾作风,潜伏在身边,才是让人觉得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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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清悟已经将鸟雀驱散,又查看了丽正殿四周,做了一番布置,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回来。他淡声道:“这段时间,我会在丽正殿稍加停留,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你也放心,不会被别人察觉。”
谢令鸢恍惚着点点头,她一步一步挪回席间坐下,伸手挑了下灯花,陷入沉思。
恍然明白,他方才过来,大概就是等在这里的,兴许他掌握着一些她不知道的秘密……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火光下他皮肤如凝脂似的白,看不出神色变化,但他半垂眼帘,正在思索,那柄一看就特别重的古朴的剑,被搁在手边,烛光下折射出沧桑的哑光。
单是剑鞘打在敌人身上,就很疼吧?有多少斤重?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打量他的手臂。
“看够了没。”他眼也未抬,大概被人盯得都习惯了。
听不出他情绪如何,谢令鸢收回目光,干脆在那一行字上流连:“你知道这些人是谁么?”
她猜不出对方目的,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北燕。”
“手伸这么长?”国家之间互有奸细并不少见,甚至会有专门培养细作的机构,把人送到天子的枕边历史上也不是没有。但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还是会觉得懊恼。
郦清悟缓缓地叹了口气:“因为,九星是太-祖开国时,流传下来的隐秘传说——晋过五世而亡。唯九星乃变数,一面是吉,一面是祸。”
“就像……一柄双刃剑一样?”
谢令鸢想,原来是九星也未必就是好事。万一九星是九个丧门星,那就如教课书所喜闻乐见,是加快了封建王朝的覆灭。
又想到星使曾说,九星落陷,倘若不能让她们匡正轨迹,共襄正道,她的使命也就失败。原来竟是这个道理。
他睇她一眼,眼神半遮蔽在睫羽下,深邃而莫辨:“没错。”
所以当初,后宫之人死而复生,应在星象上,才会是变数。
他犹豫了一下,写下墨禅,救了。
也决定倘若是祸害,他亲自根除。
在见谢令鸢这个变数之前,他也有过设想。人的联想,通常是跟随记忆和认知而来的……他本以为她会有宫妃的戾气,就像当年的何容琛何德妃一样。
然而大殿中见她第一眼,并不是冰冷、虚伪、欲-望、计算,也不是温柔、隐忍、爱慕、消愁。而是……
——杂技很强?
总之是奇异地超乎了想象。
可见,即便是游历四方,行走诸国,三千大千世界,茫茫红尘之人,也总是充满了离奇。
谢令鸢拧起眉,推测道:“那太-祖听了传言,于是留了心,秘密派人寻找,也惊动了邻国,北燕知晓了九星存在,是么?”
“正是。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几乎鲜有人当真。况且百年以来,但凡寻找九星相关的人,都死于了非命。也因此,后来,皇室便不再信奉此言,甚至隐以为禁忌。”
死于非命,这九星总不会是什么吉兆。逐渐晋国也就遗忘了。
时隔近百年,忽然某一夜,紫微入钩陈于鹑首之分,应在了后宫死而复生的人身上。
当世,能够解读这一现象的人,也只有两个了。郦清悟是其一,他遵循了约束,不直接参与此事,不告诉任何人,只对师父谈及了变数,留她一命观察。
另一个人,是北燕早已百岁高龄的国师,经历过晋太-祖萧昶那个年代的老仇人——那时候兰陵萧氏是燕国一手遮天的权臣,起兵谋反和串门子一样,几年时间,就将燕国慕容皇室赶去了北方,还收了国师府上舞姬游仙儿为宠姬,为她建了仙居殿。
从那一代存活至今的人,心里大多都存着反扑之志,北燕国师怀着仇恨,找了一辈子,终于发现了九星变数,自然不顾生死,把这个秘密告诉了皇室。
北燕向来有一统中原之志,早在前朝未亡国时,就和长江以南的楚国多番交战。即便被赶去了幽州,依然有此图谋,皇室广收天下能人异士,以九星对立的九歌来命名,便是为了晋国有可能发生的九星变数,而早早做的应对。
从国师口中听到了天机后,杀手便被派去长安,替换了北燕早已在晋国安插好的宫女宦官,埋伏到了后宫。事实上,晋国经历了几代宫变,后宫的管理看似等级森严,却是有着漏洞的。
北燕只等查明九星身份,哪怕多杀几个无辜之人也无所谓,便可将晋国的“变数”扼杀在摇篮中,永绝后患。
今夜猛虎之乱,专司暗杀的山鬼被郦清悟遇见,顺手杀掉了;但山鬼之首呢?还有负责禁术的大司命,负责情报的湘夫人,是否在后宫,究竟用了谁的身份?
谢令鸢叹了口气,眼睛余光一转,忽然看到,方才被捆成粽子扔在地上的海东青,正在地上一蹭一蹭地,蹭过了大半个内殿,隼喙长长地伸着,眼看就要碰到殿门了……
它!居然想逃!
看见二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它身上,那海东青马上停了动作,若无其事地眼珠子一番,继续像一团黑粽子一样,躺在地上。
“……这鸟,真……是灵性啊!”谢令鸢头一次看到这么神的动物,半晌,憋出了一句感叹。
郦清悟觑了一眼,微微一笑,向着它一步一步走过去,那海东青的眼珠子惊恐地瞪着他,听他悠然道:“它的智力,大概等同于五六岁的孩子。倘若让它回到原主人手里,对方便可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
言下之意,这鸟是不能留了。
智力等同于五六岁……
谢令鸢瞬间觉得,他准备杀掉的,不是鸟,是人。如此神鸟,杀了确实可惜,她试探着问道:“这鸟,能驯服吗?”
郦清悟的动作顿了顿,转过了眼眸,见她微微张着嘴,眼睛里有些说不清的探究。
他最头疼这种跃跃欲试了,虽自小被父亲送去抱朴堂避难,跟着那里修道,但骨子里做事的手法一成未变,做事总是要除根斩灭的。
他沉吟了一下,微抿起唇角的模样,含意深藏其中:“海东青是北地游牧民族的神鸟,生性凶悍,要驯服它,你需得比它更凶悍才可。”
他当然是可以驯服的,但他不需要,也没闲暇。
而纤弱女子,自然是拿捏不得,凶悍不能。
所以这样委婉的说法,任何人听了,大概都要望而生畏。
然而他似乎真是忘了,谢令鸢并不是个阴冷、欲-望、隐忍、温柔的宫妃。她是一个杂技一流的……变数,闻言,便双眼一亮,两手一拍:
“这个没问题啊!这个太简单了!我比谁都擅长!三个月后它要是还不听话,我亲自宰。”
温柔很难,黑化很容易。
海东青打了个颤。
郦清悟看着她喜滋滋地在内殿里转了两圈。
一盏茶的功夫后。
室内烛火跃动下,屏风上,一个黑影荡来荡去。
海东青全身上下死死绑住,被倒吊在了丽正殿高高的房梁上,像个巨型拳击沙袋一样,晃来晃去,真正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谢令鸢背着手,绕着它转了一圈,满意地推了推:“倘若它想逃,被我发现,我就可以拿它来练练拳。”这么大的沙袋,拳打脚踢一定能磨练功夫,斩获自由散打和跆拳道之冠。
海东青惊恐地翻着圆眼。
谢令鸢摸了摸它的毛,继续赞叹道:“这羽毛这么大一片,夏天可以拔来做扇子,后宫姐妹们一人一把,博佳人欢笑;冬天就把毛都拔光,用来做羽毛被,送给贵妃丽妃她们,让她们盖上这被子,就感受到我的温暖。”
海东青浑身的毛立了起来,惊恐地看向她!
郦清悟也为她的妙用,感到了一言难尽。
谢令鸢跟那海东青对视了一会儿,不吓唬它了。她起身正色道:“它的原主人,必定是不一般。能够将鸟驯到如此程度,甚至可以让鸟雀在窗外盯视我。我必须要将此人找出来不可!”
好在他们发现及时,眼下丽正殿周围,是不会被监视了。郦清悟沉思道:“北地猎人有一种传统,依靠鸟类带路来打猎,所以族中有会鸟语的人。这种办法被用于他们情报探查,极为有效,晋国几次与他们交战,都是失手于此。”
他目光中隐有叹惜之意,在灯影里偏过脸:“但是我想知道,先前你是怎样避过他们耳目的,以至于逼得他们打开了豹房,才能从你身上找到线索?”
“……”谢令鸢直起身,迷茫地望着他,怔然一会儿。
一定是因为她之前,对后宫佳丽一视同仁的温柔,今天和这个嘻嘻嘻,明天和那个哈哈哈,让人捉摸不定,天然的障眼法。对方受不了了,逼急了才用出这一招来试探。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什么,嗯……我就是把陛下后宫里所有的佳丽美人都抱了一遍。”
一开始是被星君们奇特的“星心相映”逼的,后来发现,搂搂腰、揽揽香肩、摸摸小手啥的,美人儿们手感意外的不错。
郦清悟想到了大殿上,她母鸡护崽一样把几个妃嫔护在身后,对她们信誓旦旦的保证。
“此计……甚妙。”
半晌,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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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子时,秋风四起。
乌云遮蔽了星月,鸦啼阵阵。
萧怀瑾回了紫宸殿后,才叫来大理寺官员,以及宫正司的人,连夜查问虎豹一事。
豹房的饲官全都被咬死了,大理寺下去解剖查验虎豹尸首,剩下唯有从各宫妃嫔身上查起。
至亥时末,萧怀瑾抬头看了眼天色,想到今夜险恶,白昭容还受了伤,心里就提起来了,今夜大殿上虎豹肆虐时,德妃丽妃身姿灵巧闪避老虎,以及白昭容惊恐躲避,不断在脑海中交织。值此深夜,白昭容一个人应该是怕的,也顾不得天色已晚,便吩咐摆驾仙居殿。
仙居殿离与豹房是一个宫门出去的两个方向,然而夜风一吹,远远地仿佛还能嗅到血腥气。
萧怀瑾的心情愈发低落。
其实这些虎豹虽凶猛,却并不狂躁。它们常常趴着睡觉,巨大的爪子半遮着脸,懒洋洋的,除了只吃活物外,其他时候的乖巧,很难令人联想到曾经是丛林之王。
前朝有上林苑,饲养百兽以取乐。本朝却不提倡这样的铺张奢靡,只在内宫开辟西苑,以供皇帝一些爱好消遣。豹房是太-祖所建,最壮观时养了十几头,经常以叫它们搏斗取乐。
今夜的九头虎豹,很多是幼崽时被萧怀瑾看大的。相熟一些的,已经算是他寂寞时看一眼的依伴,可它们说疯就疯了。
萧怀瑾是个念旧的人。
当年二皇兄死后,养的那只名唤“雪睛”的狗,也被人打瘸,早不见了踪影。他找了它好几年,其实也知道,失了主人后,它大概已经被葬在后宫哪棵树下了。
隔了多年,又是如此。他常觉得无力,今夜的事,又不免自责。
宫道的前方,仙居殿已经熄了灯,有宫人在外殿值守,内卫在夜色下巡逻走动。
萧怀瑾拾级而上,没有叫人通传,轻轻推开门。
昏暗的光线下,室内萦绕着药香气,白昭容刚刚敷上了药,正在翻一本乐府曲集。见皇帝来了,她怔然之后,眼中跃过了一丝欢欣,甚至忘记了行请安礼,抬眼望他:“三郎怎么这么晚来了?今夜多事之秋,要注意圣体才是啊。”
皇帝微微一笑,几步踱上前,与她十指相扣,温暖传递在手。看到她受伤的臂膀,忽觉心疼:“疼吗?”
说着,血又从绷带下渗了出来。他拿起了药,有点手忙脚乱的,想给白昭容上药,倒宁愿这伤,是疼在他身上。
白昭容摇摇头,微笑着按住了他的手:“你无碍,我便高兴。”
她望着他,眼中盛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萧怀瑾心头一暖,从小到大,母亲柳贤妃死后,就只在一个人眼里,看到过这样的挂心与深情。
每当看到白昭容,他沉寂多年的痛苦,都似乎得到了记忆深处最柔情的抚慰,抛开流年光阴一般地淡去了。
白昭容给他奉了茶:“今夜虎豹房一事,陛下可查出了谁是幕后指使?”
萧怀瑾隔了许久,才道:“要从各宫查起。”
白昭容亦落座,温声安慰他:“臣妾也觉得,此法可行。不妨查查,这些日子谁靠近过西苑,说不得有嫌疑。”
萧怀瑾不免又忽然想到前几日,德妃忽然召集婕妤们,在西苑靶场射箭。因为谢令鸢从小接受的是诗书礼仪的教养,会忽然邀人射箭,一直是萧怀瑾所不解的。只是妃嫔寂寞取乐,他便没有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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