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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深费力喘了口气,嘴下依旧不饶人:“四弟不要着急,皇兄会在阴曹地府等着你。”李云霁不再理会将死之人,抬脚大步走出天牢,侍卫提着木桶开始倾倒火油,刺鼻的气味呛的李云深咳了两声,再抬起眼时熊熊烈火已冲天而起。

果然还是不准备给自己留全尸啊。

弥留之际似乎听见了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嘶力竭,凄厉的让人心尖打颤,听着竟然很像谢青吾的声音。

——这一定是个错觉。

李云深觉得自己好像在飘,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随着长风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飘摇不定。

他缓了一会儿神智才渐渐清明,刚睁开眼就发觉自己正站在城墙上,面前白衣广袖身着道袍的老头笑的十分和蔼。

“王爷别来无恙啊!”

李云深沉默了一会儿,问:“勾魂的?”

白袍老君面皮一抖,但还是十分好脾气的解释:“勾魂的是地府无常,我乃是上清天元虚老君。”

“没听说过。”李云深表示很茫然。

“上清天金仙无数,不是每一个都被地上凡人所熟知。——老儿十年前曾在下界历劫,蜀中干旱几欲饿死道旁,多亏王爷策马而过扔下两锭银子才救得老儿性命,王爷可还记得?”

李云深特诚实地摇摇头。

自导自演当真辛苦而且还刚巧遇见了个不配合的,老君一边磨牙一边保持仙人风骨,幽幽叹息:“可能那于王爷不过随手施为,可对老儿而言却是救命大恩,修道之人最是注重因果轮回,王爷此番遭逢大难,含冤屈死,老儿特来报恩。”

李云深闻言笑了一下,他都已经死无全尸,难道还能借尸还魂?这仙人的报恩也未免来的太晚了些。

李云深轻飘飘地飘下城墙绕过宫墙来到天牢门前。

天色已经大亮,滚滚浓烟直冲天际,天牢早已化为一片废墟,李云深踩着滚烫的灰烬朝里面走去,所幸魂魄无知无觉他也不觉得痛。

他本来只是想瞻仰一下自己的遗容却没想到天牢里竟然有人。

——还是熟人,谢青吾。

黛青的衣袍上满是烧灼的痕迹,往昔最是注重干净整洁的人此刻跪坐在废墟里,全身上下跟个黑煤球一般,修长双手被烫出了水泡,颤抖着去触碰角落里那早已烧的只剩一撮的骸骨。

“李、云、深。”向来清明温和的声音被熏得嘶哑难听,那其中深切的恨意听得叫人有些莫名胆寒。

白袍老君面色悲悯地拍了拍李云深的肩:“作何感想?”

尸身已经烧的只剩下一堆骸骨,李云深倒没觉得如何悲凉,让他感到惊异的却是谢青吾。

他想了想,迟疑道:“谢青吾不会是打算连尸身都不放过吧?”

白袍老君:”……”

这真的不能怪李云深,谢青吾念他名字时实在太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而且其中的恨意简直势可滔天。

谢青吾背对着他,他看不见那人的表情,只能看见那人颤抖的双肩,明明想要去触碰他的骸骨却又不敢真的伸手碰上,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颤声喊他的名字。

李云深。

云深。

但在李云深活这的这些年里,这人从来都只是恭恭敬敬的喊他“殿下”“王爷”甚至“将军”,似乎从来不曾叫过他的名字,一次也没有。

——当真是好生奇怪。

难道谢青吾觉得还不解恨?但他都已经被烤成一堆焦炭了还要怎样才能觉得解恨?

李云深回头望向白袍老君,指了指自己的遗骸:“你准备怎么报恩?借尸还魂?可是我的尸身已经快烧成灰了!”

白袍老君面皮一皱,像极晒干了的橘子皮,他沉吟片刻后道:“王爷先在凡间再留几日,头七那日老儿便来接您,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自己死后还可以观察身后百态么?听起来倒有两分趣味,李云深略一点头,突然很奇怪的看了谢青吾一眼,扭头对白袍老君道:“你说,这谢青吾是准备鞭尸?”

白袍老君:“……王爷若实在闲的发慌不妨看看这尘世中人的运道命途,王爷日后或许用的着。”

话毕挥手对着李云眉心一点,将一缕仙气渡了过去。

李云深头七这天落着雨,春雨淅淅沥沥打落半树桃花,不过几日不见谢青吾原本就消瘦的身形越发清减下来,广袖青衣的青年跪在一座新坟之前,墨眉紧蹙眉宇间的情绪压抑的可怕。

宫中传召的内监来了三拨,他仍固执不肯挪动分毫,暮色苍茫风雨更急,小厮识趣地远远退开,几声春雷敲碎长夜寂静,李云深耳朵尖在滚滚春雷中敏锐捕捉到一缕压抑的哭声。

……谢青吾哭了?!

哭了……

李云深内心懵逼,震惊的差点叫了出来,谢青吾不仅没鞭尸将他挫骨扬灰,竟然还给他立坟刻碑,现在竟然在为了他哭?

谢青吾是谁?君子凛然傲骨,从前无论旁人如何磋磨就连双腿俱断都咬牙挺过来的人,现在在为他哭?

他对谢青吾绝对是仇大于恩,呃,不对,他对谢青吾那根本是生死大仇毫无恩情可言,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以德抱怨之人?

“你以为,我是甘心卑躬屈膝为人臣子?”指尖没入掌心,谢青吾将头狠狠抵在冰冷墓碑上,“李云深,你这个,混账!”

”你就如此不待见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呆在我身边?明明已经将你带出天牢,你为什么非要回去送死?李云深!你就当真,如此厌恶我么?”

他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表情,声音嘶哑绝望,满是杜鹃啼血的刻骨悲哀。

李云深:“……”

原来天牢那一幕并不只是个白日梦?

不是我不让你救啊!是李云霁半路又把我劫回去了好吗?

李云深突然特别想冲过去摇着他的肩膀告诉他真相,他活了这许多年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如此悲伤,但更不明白谢青吾何以对他的死如此介怀,他和谢青吾真心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论交情……算了,那都是不死不休的大仇了!

“王爷,时候到了。“白袍老君在旁温和问道:“王爷可看过这些人的命途了?”

李云深略一点头:“除了谢青吾身后跟夕阳晚霞似的其他人都算平常,哦,李云霁倒有一缕天子气。”

“谢公子身披十丈功德,是十世修得圆满的大气运者能左右天下局势,自然是不同于寻常,李云霁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有天子气也稀薄易散,没什么大用处。”白袍老君顿了顿,终于没忍住问:“王爷就没看些别的?例如天定姻缘?”

“我看那些做什么?他们又不是姑娘?”李云深莫名其妙。

白袍老君反复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半晌方才平复心绪隐晦提示道:”老儿专门去查看了王爷的命簿,命簿上书王爷亏欠了别人一世的姻缘。”

李云深笃定道:”不可能。我被押解回京的时候和离书卖身契经手无数,现今成王府绝对是空无一人,携款逃跑的跟小厮私奔的不计其数,老了才没亏欠谁了!”

虽然知道很不地道,但真挺想问一句,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但白袍老君到底忍住了,只幽幽一叹道:“王爷,该走了。”

李云深跟了两步到底没忍住回头,天边大雨瓢泼,那人身形单薄跪在雨中,天地之大,孑然一身,莫名让人有些心疼。

“王爷在看什么?

“他的腿不好,不能久跪。”李云深皱起眉,生平头一次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心生颓然,“我想去为他撑一把伞。”

白袍老君笑了一声,摇摇头:“果然都是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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