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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如水,一轮明月当空。凉风拂过,摇动一树枝繁叶茂,在巍峨庄严的宫墙下吹奏一曲挽歌。
段皇后穿着一身夺目的红衣,在萧霁的搀扶下,款款走入承露殿。
皇帝被软禁已有数日,承露殿门外守卫森严。林德志依旧勤勤恳恳地伺候着落魄的君主,躬身立在承露殿外。
闪烁的烛光透过窗纸,投射在他的脸上。谦恭而卑微,一如往昔。见到段皇后走来,林德志小心翼翼地打开殿门。
这些日子,皇帝的脾气实在不好。每次他进去送饭,总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砸过来。砸了他无所谓,千万不能砸到了皇后。
预想中的怒气并有袭来。皇帝手上拿着个玉枕,看见皇后,动作顿在半空中。
他坐在塌上,只穿了一件明黄色的寝衣。一夕之间,鬓边又添了许多白发。连日来的囚禁生活让他暴躁异常,夜不能寐。更重要的是,殿里没有燃香。他的眼窝深深地陷进去,面色蜡黄,精神萎靡不振。
段皇后与萧霁走入殿内,林德志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
皇帝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皇后,贪婪地看着她,手上的玉枕悄然落地。
萧霁见到,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从前高高在上的君王变成了这副模样,如何不让人唏嘘?皇帝待他一向不薄,甚至可以说悉心栽培。可他却是毒害自己母亲的仇人。苍天果然喜欢捉弄人的命运。
“陛下,玉玺在哪里?”段皇后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情绪,仿佛面前坐着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皇帝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一些聚焦,缓缓露出一抹阴笑:“你们永远找不到玉玺,朕早就送出宫了。没有玉玺和传位诏书,你们就是窃国贼,即便夺得了皇位也名不正言不顺。”
“窃国贼?皇上说的是自己吧。”段皇后居高临下地看他,“当年若不是皇上与太后买通了荀氏下毒,害得安王残疾,又如何能登上皇位?”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难为你伪装了那么久。”皇帝目中一片灰败。
“我只恨我自己知道得太晚,白白断送了睿王的性命。我早该为我姐姐报仇的。”
“呵呵,你心里果然只有睿王。你是不是后悔没有帮睿王夺位,杀死朕?”
“睿王仁厚,岂会像你一样不择手段?”
皇帝死寂的目光忽地燃起嫉恨的火花,复又黯淡下去,变成了乞求之色。他颓然道:“你有爱过朕吗?”
“自从嫁给陛下,我就把陛下当成夫君,像上天一样尊敬爱戴。”
“尊敬爱戴?朕要的不是这些,朕要的是你的心。”皇帝忽然站起,发狂似的捏向皇后的手腕。
萧霁眼明手快,捉住他的虎口。皇帝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败下阵来,跌坐回榻上。
“陛下要的太多了。臣妾的心早已死在那年的荷塘边。”
“哈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成王败寇,死在你的手上,朕死而无憾。”皇帝掩面而泣。
段皇后垂下眼眸,目中水光盈盈。“陛下莫再做无谓的斗争,早些把玉玺交出来吧。”
“朕说过了,绝不会让你们如愿。”皇帝一瞬间恢复了狠戾的神色。
他还没有输。他一早就藏起了玉玺,只要西南王答应相助,他就把玉玺传给西南王。以西南王的实力与安王一争,谁胜谁负犹未可知。而他或许还可以得渔翁之利,苟延残喘。
就算西南王败了,安王与萧霁也永远都要背负弑君夺位的骂名。
皇帝想到此处竟然无声地笑了。他的大哥,终究还是斗不过他。
“陛下可曾后悔过?”萧霁涩声问道。
“后悔?”皇帝抬头看他,“朕当然后悔,朕就不该对你手下留情,养虎为患。朕当初就该诛了安王满门。”
萧霁赤红了双目,右手按在剑鞘上青筋暴起。
段皇后压下他的手,道:“他不会悔悟的。咱们走吧。”
皇后不像萧霁。她对皇帝的秉性了如指掌。此来本就没抱幻想,就是来走个过场,逼皇帝狗急跳墙而已。
萧霁松开剑鞘,恨声道:“我对皇位没有丝毫兴趣。不过,皇上既然如此在意,我一定把它抢到手,告慰我母亲的亡灵。”
“走着瞧。”皇帝冷笑道。
段皇后拉起萧霁,双双离开。朱红色的大门关上,隔绝内外。
昏暗中,一双眼睛闪着光芒盯着殿内的一切。
皇帝颓然地摆摆手。事到如今,由不得他了,只能做最后一搏。
隐在黑暗中的眼睛瞬间消失,飞扑城外。
萧霁躲在廊下,目视着那人离开的方向。那是去往西南王驻地的方向。下一程,就看西南王的啦。
距离京城数十里的地方,驻扎着二十万西南大军。主帐里,一人身披玄甲,在烛光下擦拭着宝剑。三尺青锋,流光溢彩。
他身后的床榻上,安然睡着一个女子。女子背对着他,看不清容貌。西南王偶然回眸,目中尽是无限的柔情。
忽而,帐外风声掠过。西南王倏地眯起双眼。该来的,终于来了。
来人挑开帐帘,侧身而入。西南王好整以暇地坐在原位看他。那人一身夜行衣,身手敏捷,目光深邃,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你是陛下身边的暗卫?”西南王似乎毫不意外,挑眉道。
“是。”暗卫镇定道,声音里不见一丝起伏。
西南王继续擦拭宝剑,混不在意地问道:“你来找本王有什么事吗?”
“臣代皇上来与殿下做个交易。”
“哦,愿闻其详。”西南王勾起嘴角。他长得十分好看,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皇上愿意传位于西南王,望西南王能出兵解了皇城之危。”
“空口无凭。我怎么知道陛下会不会后悔?到时候再定我个谋反之罪,我可犯不着冒险。等到萧霁他们等不及了,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再以勤王的名义攻进城去,岂不更好?”
西南王笑得人畜无害,说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暗卫不敢耽搁,急道:“殿下,陛下终究是您的哥哥。玉玺在此,还请王爷相救。”
西南王不疾不徐地接过暗卫递过来的锦盒,慢吞吞地打开,仔细把玩了一阵,确认无误后,忽然出手将剑锋刺入暗卫的喉头。
暗卫并没有防备,临死之前,依旧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只听西南王幽幽道:“对不住了。安王一样是本王的手足,似乎比皇帝更与我亲近几分呢。”
他说话的时候犹自带着浅笑,谁能料到他刚刚出手之时迅捷得形如鬼魅。
暗卫缓缓倒下,发出一声落地的闷响。
西南王拔出宝剑,随意地在尸体上擦了擦,又将玉玺重新放入锦盒中。然后才挑开帐帘,若无其事地命人将暗卫的尸体拖出去埋葬。
士兵牵来战马。西南王悄然回头望了一眼熟睡中的女子,嘴角咧开一个好看的弧度,跨上战马飞驰而去。
天边露出第一抹微光,一人独骑出现在晨曦之中。衣袂招展,墨发飘然,快意而轻盈。
城楼上同样站着一人,银甲生辉,傲然天地。
四目相触,会心一笑。城楼上的人跃下城墙,命人打开城门。
“七王叔。”萧霁出城相迎。
西南王跨下战马,与萧霁击掌。“多年不见,小不点霁儿长成大人了呢。”
“论起来,七王叔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吧?”萧霁反唇相讥。
“就算比你小,你也得唤我王叔。”西南王冷哼一声。
“那是。王叔请。”萧霁让道。
西南王与他并肩而行,一路有说有笑地走进安王府。
安王依旧坐在榆树下。
时值盛夏,榆树枝叶茂盛,密密苍苍,遮天蔽日。
西南王高呼一声“大哥”,疾步窜上去,自说自话地坐到安王对面,拿起他的茶盏喝了一口。
“果然还是大哥这儿的茶最好喝。”他笑道。
安王轻笑:“你就不怕茶里有毒?”
“能替大哥而死,何其幸哉?”
安王抬手赏了他一颗“毛栗子”。西南王捂着脑袋露出孩提般纯真的笑容。只有在安王面前,他才可以安心肆意地笑,一如从前。
“玉玺到手了吗?”安王问。
“大哥料事如神,哪能漏算?”西南王解下包袱,掏出里面的锦盒双手递给安王。
安王打开锦盒,右手来回摩挲玉玺上的龙纹雕饰。厚重的青玉历经数百年的磨砺,温润有方。
这小小的一方印玺承载了多少责任,又凝聚了多少血泪?安王端详着它,久久不语。
萧霁替西南王续茶。西南王勾唇一笑:“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喝你泡的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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