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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虔之缩着脖子,没精打采地问陆观:“大半夜不睡觉,搞什么呢?”

陆观眯着眼:“搞你。”

“……”

周先哈哈大笑起来,发了善心,低声道:“宋大人口渴,起来找水喝的。”顿了顿,他像是才回过神似的,“陆大人这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陆观往楼下走了两步,回头,“走啊,你不是要喝水吗?”

宋虔之屁颠颠儿跟上去,陆观带着他往厨房去,正是夜深时候,四下无人,灶房的空气里夹杂着炭灰、柴火以及冷油的味儿。

陆观自水缸里打了水倾倒在大锅里,熟练地生起火。

一刹那间,火光腾地跃然照在他脸上。

“要烧一会,上去把衣服穿好。”陆观头也没抬。

宋虔之确实冷得不行,跳着脚上楼去穿衣服,再下来,给冷风来回一吹,彻底清醒过来。

宋虔之挨着陆观身边坐下,伸手烤火取暖。

陆观目光不由自主被他的手吸引过去。

这是一双不常干活的人的手,宋虔之是练过武的,不知道用的什么兵器。陆观心里想,他的手指修长洁白,骨节细而分明,仿佛一管一管的玉笛,很好看。

“真冷。”

“过来。”陆观示意宋虔之坐近,一手搭着他的肩。

这让宋虔之觉得尴尬,偷瞥见陆观神色如常,放下心来,靠在陆观肩前取暖,手往灶台伸,不断互相搓。

“你要出去?”宋虔之感觉陆观这人心思深沉,大半夜穿得齐整地出来,一定不是为了尿个尿。

“嗯。”陆观仿佛有心事。

“大半夜不怕撞见鬼。”宋虔之揶揄道。

“心里没鬼,就是鬼现身也不会怕。”

宋虔之嘴角一勾,坐正身,示意陆观过去点儿。

“带我去,我也想看看,容州城里什么样了。”

陆观有些意外,看了宋虔之一眼,往灶膛里添火。烧开了水,盛在碗里,拿出去凉了不到半刻,宋虔之喝完水跟在陆观身后从州府衙门出去。

两人在街上游荡,宋虔之比陆观矮一头,又缩着背,地上两条影子一长一短,俨然是两只结伴而行的饿鬼。

“陆大人你看。”宋虔之指给陆观看。

陆观:“……无聊。”

“你不无聊,半夜出来溜达。”宋虔之嗤之以鼻,挨着陆观走,虽不曾碰到陆观半片衣角,总归没有那么冷。

长街之上,阴惨惨雪风漫天,细雪纷纷扬扬自九天飘降,稀稀落落的灯光从窗户透出来。

这样的深夜里,竟有不少人家尚未睡下,零星的狗吠声、婴儿啼哭声时不时冲散死寂。

走到杏林春|药堂外,只见那间药堂没关门,院子里拥着十数个人在等,人群寂静无声,孩子冻红的脸依偎在母亲的胸脯上熟睡。

一个年轻人从内里出来,一头冲到了陆观身上。

陆观将手一伸,扶他一把。

“多谢。”那年轻人匆匆道谢,快步走去。

“家里人病了吧。”宋虔之叹了口气。他手揣在袖子里,想到周婉心,不知道他娘在家是否按时吃过药睡下,在他四五岁时,他娘是很美的。长这么大,宋虔之见过无数美人,不曾有一个像他娘那般,拥有一双灵气充沛,宛如天人的双眸。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被宋家人磋磨得犹如一朵被吸干了精气的花朵,干枯凋落。

“这家大夫是好心人。”陆观向里望了一眼,带着宋虔之走到病人中去。

旁边一位大婶伸过头来问:“大兄弟,你家人也病了?”

新来的两个病人让这些在漫漫长夜中等待的人有了一丝活气。

一人道:“面生啊,不知二位家住哪里?”

宋虔之与陆观眼神一碰,连忙掏心抓肺一阵狂咳嗽,依在陆观肩前。

“到贵宝地做生意,这是我二表弟。”

宋虔之:“这是我大表哥。”

“……”陆观嗅到宋虔之身上气息,那是很好闻,不似女人身上的馨香。陆观揽过他的肩头,让他能靠得舒服些。

索性宋虔之将腿一跷,舒舒服服地靠着陆观,眼睛半闭着,一副病得糊涂了的样子。

“不容易啊,相依为命的。怎么跑到容州来做生意,秋后容州遭了大灾了,咱们想出城,出不去,还有你们这样的傻子巴巴儿往里钻呢?”一个老头愤愤地拿拐杖捶地。

“就是,能跑还不跑,真是傻子。”众人附和道。

“到容州来收些好砚,也没想到,突然就封城了。”陆观愁容满面,“也不知道州府大人怎么想的。”

立马有个中年男子说:“沈大人是好官,小兄弟别胡说。”

“就是,要不是沈大人自掏腰包每日施粥,要死好多人。”妇人道。

“现在也死不少了,要不是沈大人,有钱也买不到粮。”有人叹气,“听说黑狼寨的二当家被抓了……”

“他是来做好事的,沈大人也没错,自古官匪不相容,当官的抓山匪有什么不对?”

“不能这么说,咱们也吃了黑狼寨的粮……”

“听说黑狼寨劫了官库,哎,日子不好过。咱们城里现在十室九空,真不如死了算了。”说话那人咳嗽了两声,斜靠在身后花架上,木架上早已空无一物,这季节活不下来花草,他使劲喘了数息,嘴唇微微颤抖。

“刘家的你快别说话了。”边上人使劲抚了两下他的胸口。

这时冰天雪地里又走来一个人,边走边咳嗽,一只手拼命捶着胸,走到人群边上,找了一个小角落正要坐,冷不防长凳被人抽走,一屁股就坐在了泥地里。

“你……”那人气得脸色青紫,双目鼓突,张嘴要骂。

一个青年送病人出来,那人只得收声,怕被赶走。

宋虔之注意到这一幕,悄悄靠在陆观身上问:“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很冷?”陆观一低头,嘴唇几乎贴上宋虔之的额头。

宋虔之面色微红,低声咕哝:“要被你害死了,我风寒还没好,没人比你会折腾事。”

陆观耳朵红到脖子根,看上去很热。

宋虔之将手到他脖子上摸了一把,疑惑道:“这么热,你不是在发烧吧?”

陆观按住他的手,恼怒地瞪他:“别乱摸。”又解释道,“我生来就这样,火体。”

宋虔之讪讪地虚着眼看那摔在地上的男人爬起来之后,便在一边缩手缩脚站着,不少人在看他,一眼接着一眼。

他站了一会,掉头走了。

人群开始议论。

“他还有脸来,我要是他,病死在屋里也不叫人发现。”抽板凳那人呸了一声。

“别说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是无奈。”老者长吁一口气,说句话都很吃力。“我就是穷死,也不干这挖祖坟的操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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