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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龙金山的地图,上山很容易,但宋虔之提前和陆观说了,不要表现出有地图指路,跟着这些想要投黑狼寨的平民混上山去,以免节外生枝。
等到下山的时候,龙金山的地图能派上大用场。
一路宋虔之都在心里盘算上了山怎么办,没多的话。他们是徒步进山,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头。大家互通过名姓,就算认识,从容州城出来,一路冷惨惨阴风吹着,有个年纪稍小些的,不知踹到了什么抱住旁边人就是一顿鬼哭狼嚎。
过去以后,宋虔之分眼一看,见到是一个妇人坐靠在墙角,身上盖着草席,那草席歪着,露出了妇人的脸,又青又白,看上去是早就死了的,脖颈里埋着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胎发,衬着死人苍白的肌肤。
谁也不去碰那草席,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死了的人,没得多生事端。
一行人往东走,从一户人家的后院天井中,有一条地道,挖出城去。
宋虔之从未走过地道,只觉得地道里阴冷潮湿,有一股难言的气味,让他不断想起沿途见到的死人们。身后陆观手抵着他的背,安抚地摸了摸,宋虔之回头看他一眼,心里倒真踏实了些许。
地道的出口在城外,中间差点岔了道走到州府后衙去。这才知道,原就是受了州府后衙那条藏人的密道启发,不少人家都挖了密道。容州一度也被外侵,战乱流离,那是接近一百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些避难逃生所用的密道,后来都封了,只有州府衙门的留着,这条也是容州封城以后,才有人突发奇想挖出来的。
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也。
宋虔之不禁想到,许三到底进没进过容州城来,若是进来了他却没说,当时必也是出不去,没准也钻过这耗子洞。
出地面,冷风一吹,众人倍感精神,渐渐也有说有笑了。地道出口在城外,离城墙丈许,不过城墙上似乎无人,大家都卸下了防备。
由那领头的壮汉带着进山,路上彼此间说说话。
宋虔之年纪不小,生得脸嫩,加上陆观一直问他冷不,时不时将人揽在肩前暖着,路上歇脚时,一个少年便满眼羡慕地问宋虔之:“这是你哥不?”
宋虔之看一眼陆观,没说话。
“你哥待你真好。”另一个脸黑的少年崇拜地看陆观。
宋虔之笑笑不说话,喝陆观递过来的水,心想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宋虔之只看两遍龙金山的地图就已牢记在心,知道这不是上山最近的路,也不得作声。
山中不辨晨昏,只能估出天黑以后大概有一两个时辰了。
“哎,我怎么觉得你们不像兄弟俩。”给他们带路的汉子叫李高,黄五找的人,长得高高瘦瘦,手伸出来,骨节分明。他给每人发了一小把炒米,让干吃完好赶路。
宋虔之有点噎不下去,把自己那把都给了陆观。
陆观面无表情地吃着。
“该不是你俩好上了,私奔出来的吧?黄五爷该不会给我找事儿,哎,你,小媳妇,叫什么名字?”李高下巴朝宋虔之扬了扬。
宋虔之一脸茫然,眼神有些露怯,看了一眼陆观。
陆观面上抽搐:真像那么回事。索性将计就计,恶声恶气地说:“关你鸟事,问那么多!谁准的你盯着他看?”
李高登时怒不可遏,正要发作,被旁边人拽了一把,大意说好歹是黄五拉进来的人,别介别介。
这下再没人招惹宋虔之和陆观兄弟俩,宋虔之是真怕冷,路上冻得直哆嗦,又走了快两个时辰,中间歇了两回。
眼前的路宋虔之已分辨不出来,只有跟着李高,脚底下不提防给樵柴一绊,险些从苔滑湿腻的斜坡滚下去。
陆观拿他没办法,声音极低地在他耳边问:“你是来拖哥哥后腿的吧?”
宋虔之大窘,尚未回话,陆观已在他面前半蹲下去,示意他到背上来。宋虔之愣了一愣。
几个年纪小的又在嘲他。
李高哈哈大笑,算是逃难路上苦中作乐,冷刺道:“还不承认是兔儿爷呐?你也是胆子壮,我李高敬你是条汉子。山路不好走,最好还是别背着,你找根木棍让你小媳妇牵着就成,不然你要是脚下一滑,你俩都得摔得狗啃。”
陆观没理他,只让其他人都走到前面去,他殿后,背着宋虔之。其余人等一想,反正这两兄弟也好,私奔成一对儿的也好,就是摔了也拖累不到别人。
大楚的皇帝向来是男女不忌,后宫出过好几位男妃,上行下效,不少权贵家中也养得那么几个生得漂亮的,有钱人家中给儿子养几个伴当更是寻常。
是以同行的人虽一见宋虔之就觉他气质不像是粗人,看那脸便是特意抹脏的,皮肤光滑如缎,眸中灵气充沛。又见到陆观生得高大,力气也大。加上李高不断出言刺探,陆观又是一派生人勿近,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一般。
更加坐实了众人的想法:这不是家中护院把少爷偷走了要私藏起来是啥?
山路崎岖,前方直是连云走风,壁立千仞而不知群山所止。幸而李高走惯山路,众人踩着他的脚印前行就是。
山风很冷,要把人吹成冰棍。
宋虔之伸手捂陆观的耳朵。
“别闹……”
陆观耳朵冷得像是两片冰碎,宋虔之手掌在怀里揣得暖了就捏一会他的耳朵,待他耳朵有了热气,宋虔之的手也该冷了,再揣怀里捂着。
“这要走多久啊?”
前方李高听见宋虔之抱怨,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投匪带家仆的,少爷,您给漏个底,您到底是谁家的公子哥?”
宋虔之不说话了。
劲风里路不好走,人人累得只剩下喘气的功夫。唯独宋虔之被陆观背着,一步也不必走,其余人等有的投来轻鄙,有的羡慕。
无论如何,在第二天清晨,他们已经上山下山好几转,遥遥能够望见群山凹陷处有零星的房屋散落,茅草屋顶圈成锥形耸立,下面圆筒形的房屋在晨曦中现出一片土黄色。
宋虔之已经下来走路了。
李高让众人最后停下来休息一次。
“喝点水。”陆观把水囊给宋虔之,宋虔之就喝了,又让他也喝。
“听着,等进了寨子,你们都要听安排,虽然我们是结伴来的,但会被分到不同的队伍里,若是打散了,也不要当场与管事的吵闹。”
宋虔之捏了捏陆观的手。
李高一直注意他们,这小动作没有躲过他的眼睛,他扯开嘴角笑话道:“这难舍难分的……”
另有一对兄弟,着实不想分开,弟弟已经抓着哥哥的手在小声说话。
“等在寨子里住下来,有的是机会把你们安排在一起。”李高不耐道。
时间可真不多了,黑狼寨比宋虔之想象中更大地形更加复杂。宋虔之担忧地看着下面的寨子,除了山坳里散落的房屋,可以看见树林里也有不少,稀疏零落地散开。
晨雾宛如金带环绕在山间,这已经是第四天的早晨,从离开前算起,沈玉书让人收的粮还够吃四天。一来一回最快也要一天,宋虔之想问问陆观记不记得上山来的路,分不分得清方向,他自问要是现在离开这里回城,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一天走回去。
及至李高带着他们下去与人招呼。
宋虔之才意会过来为什么黄五说是有人带他们去,却只说也是去投黑狼寨的容州住民。李高与黑狼寨的人显然认识,不像第一次来。
宋虔之与陆观眼神匆匆一碰。
“都过来啊,让我看看,二天都是咱黑狼寨弟兄了。这两个也太小了,李高,你怎么把小孩儿都带上山来了,能干啥啊?”
那两个不愿意分开的兄弟中,个高的那个忙求道:“我们父母都死了,求大人收留,给口饭吃,我们什么都能做。”
来收人的桀桀一笑:“我们这里没有大人,只有寨主,我们都是一样的。”又道,“什么都能做,不见得。算了,跋山涉水的也不容易,叫什么?”
“钱二牛,钱序望。”
那人眼神一动,没说什么,把他俩分在了一起。
到宋虔之时,他眉头一拧,突然伸手捏住宋虔之的下巴,令他抬头。
“你干什么?”陆观登时怒了,要揍他。
“哟,脾气很大,李高,什么猫啊狗的你现在都往寨子里带,是嫌这山里的狼食物不够过冬啊。”
李高连忙赔笑,走过来抬脚就踹陆观,宋虔之装得一脸怯弱把陆观按着让他算了。
收人那个冷笑道:“还是一对儿。”他目光如同一条冰冷滑腻的蛇,从宋虔之身上滑过去,冷刀子一般的眼神看陆观。
“要留,你这相好跟你得分开。”收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不留现在就给老子滚蛋。”陆观眼一瞪,一脸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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