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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启怜的停顿,对江走与尹宝瑟来说极为漫长。
他安靖的眼眸里翻腾着汹滔,蓦闻身后说:“臣以为不妥。”
尹平林跨过几案,出列于太后温和的眸底,作礼说道,“是臣有错,臣纵容小女,听之任之,养坏了她的性子,连兄长的赏赐也觊幸分尝。太后皇上,吾儿淮安的胆子就跟毛桃一般大小,这志气能宏伟到哪里去?于今听了皇上鸿赏,他只怕高兴还来不及。”
历历落落的眼光于商启怜和尹弦州之间掷梭,最后缠在尹弦州身上细细打量,尹弦州气息僻静,不露圭角地眨着眸,并未抬头。尹平林继续说:
“这孩子臣看在眼里,臣可公正讲一声,淮安主敬存诚,戒骄戒躁,确能为皇上驱使所用,太后皇上慧眼独具,赏罚分明,臣放心交由定夺,此外臣不免要多句嘴。商大人。”
尹平林撤礼,淡淡笑对商广项,“被屏州抚育成功的大丈夫不多见,千万别苦了大寐好儿郎。”
商广项脸色儒雅,静坐着说:“晏龄粗野,宝瑟嫁过来委屈了。”
多年来明争暗斗的两位文官武将,时值今日竟然不谋而合达成了一致协议,太后初次与尹平林各抒己见,没能饮完杯中香液,不胜酒力似的咳道:“宝瑟可对哀家这份恩典有无异议?”
任凭商尹二老如何周转回旋,白评亭贵为大寐独上的尊妇,轻而易举夺来了话语权。
伴随轻盈的笑容,尹宝瑟叩了叩,清越道:“奴家听从太后皇上的安排。”
尹老字里行间尽在为女儿开脱,而尹宝瑟的态度截然相反,一门心思扑去商启怜,这岂非打了尹平林一脸么。周遭又陷入难捱的沉默,尹平林愠怒地审视尹宝瑟的背影,既心疼又怅恨。
火苗攒动在商启怜漆黑的瞳仁里,江走十分悬心他会做出格的决定,尹宝瑟已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又得太后从旁襄助,江走朗若列眉,方要替商启怜应下这门婚事,猛被人握住手。
商启怜攥得非常紧,生怕她抽离。
他克制着神色,却架不住尹宝瑟的“听从”,抬起坚寒的视线,部署在尹弦州的脸上。
二人眼神交汇,尹弦州触寒而怔,这是不容置喙的求救信号,万不想他也会被押阵脚。
尹弦州深吸一气,笑意古淡地援声:“太后,皇上,臣是高兴坏了,宝瑟也替臣高兴。”
尹宝瑟的睫毛簌了簌。尹弦州步履慎重地来到她的身边,下跪道:“尹淮安叩谢圣意,必不负皇恩浩荡,恭祝太后皇上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
白评亭称身乏,宫宴提早散席。
阶陛前,尹弦州站在激烈的风里,拂开撞上来的蜜黄花瓣,浮笑道:“要怎么谢我?”
“我得好好想。”商启怜整个人在盛大的花流下锋如寒刃,他情绪不佳,说,“先欠着,改日重酬。”
“你对不起宝瑟。”
等人拾阶而下,尹弦州突然发难,雅致的衣袍翻如雪浪,与浓夜对立而割。
商启怜没有说话,定了须臾,转身仰视高阶处的尹弦州:“她能遇到更好的。”
余光擦过一人,江走戴好青羊绒云肩,呵着热气对尹弦州拘谨致礼。“嫂子别怕。”尹弦州换了副表情,笑眯眯朝她挥手说,“我与商兄闹着玩。”
江走浅笑:“多谢您,尹公子。”她的眼圈微微冻红,献以祝贺,“望您仕途顺遂亨通。”
尹弦州点头,目送他们离远。尹平林出殿,扫了两下袍,跨进漆夜,将尹宝瑟丢在后头。
尹弦州愣了愣,侧首一看,尹宝瑟目光空洞,还在追望商启怜与江走。
他第一次对尹宝瑟肃然道:“你别看了。”
尹宝瑟挡开尹弦州,冲入花海。
“等等,宝瑟。”尹弦州疾步跟上,很快扯住人,看到她的脸,尹弦州心里像被扎了一刀。
他问:“为什么非是商启怜?”
她不再挣扎。
“哥,我从七岁就喜欢他,我喜欢他九年了,你问我‘为什么非是商启怜’,那我也想问问他,为什么非是江走。”
尹宝瑟慢慢转向他,她在花海里美得不可方物。
“他为何送我鸳鸯佩,为何常常与我赛马,他与江走相识多久?江走不会骑马,他就教她,我当年也不会!他也教我!”尹宝瑟声容破碎,“哥,我一直一直以为他把江走当成了我的影子,我认为我赢定了,所以我一点也不羡慕江走能嫁给他,我满怀期待等着商启怜,我一厢情愿把这九年的情意浪掷给他,然后我发现,我其实错付了,我配不上他,他不要娶我。”
“哥,他不要娶我。”
尹宝瑟鼻翼两侧轻轻地煽动,说完这句,喉咙深处泄出被击垮的悲痛呜咽。
太后为她指婚的那刻,她就发现自己惨败了,败得一塌糊涂,自矜与尊严一并不要,她好想嫁给他。
“他不要娶我。”尹宝瑟脆弱得一触即溃,一贯明烈骄傲的她此刻在尹弦州面前泪如雨下,哭成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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