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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只脚已经迈出生死之外,偏慕筠笙这个关头回来了,回来要她回头,或是拖她再进那个深渊。他从来是个冷性子的人,只有缱绻时候,才会朝她说几句软话。
眼下,他拿戾气冷漠逼她,“圆圆,我早说过,跟着你身边的人就是你的。你对他们就对,你错他们就错,那么,……,你倘若死……”
金陵从前是二爷身边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丫头,原唤小寒,还没梳头前只在外头管些烧茶、看火的粗使差事。
周椅桐去二叔房里请安,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小寒跪在风雪边的檐廊下在挨手板,寒天腊月的,与她一般大的孩子涕泪俱下地求饶,她立时就想起进慕家宅子前,被阿娘调.教着弹琵琶时受得戒尺苦。
没几日,二叔要拨几个下人给她使。周椅桐即刻就指中了小寒,慕筠笙只当她年纪小,自然想选个年岁差不离的一起玩,一口答应了。
除了小寒,他另外又叫近身丫鬟宝函挑了几个伶俐的丫鬟、小厮到周姑娘院子里。
金陵的名字是周椅桐给改的,慕筠笙问她为什么改这么个名。
她这两天在背先生留的课业,其中一首《题金陵渡》,唐代张祜的: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周椅桐背完诗词再说,她是金陵人氏,就趁手改了这个。
二叔觉得不好,就重改个罢。
慕筠笙放下手里的茶盏,唔,原先的小寒就很不错呀。
周椅桐兀自玩着自己的手指头,耷拉着个脑袋,良久才道,哦。
不过之后他再来她这里过问她功课时,使唤起人来,都是喊金陵。
十年过去,主仆二人安生日子其实没过多少,金陵尽跟着她一道看人眉高眼低了。
眼下还跪在地上,求姑娘下来。
楼上的她哀怨凄婉地朝金陵一笑,“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想再挣命了,好累,她也不想再出这重楼了。
“岐臣,”从前只有在帐帷里,她才敢这样喊他,“如果因为我,你发难了金陵他们几个,我保证会恨你,生生世世。”
北风紧了些,她的话是嘶吼给他的。
门也被撞开了,慕筠笙跌跌绊绊地爬上楼,挨她只有十来步远了,却看到她整个人已然全在阑干外,手一松,人跌下去,不死也会废掉。
他忍着翻江倒海的怒火,连气都不敢出一声了。
“圆圆,听话、过来。”
他伸手于空中,想碰及到她。
“二叔从来不信我。我却从会您第一眼开始,就信着您。”
“那孩子是你的。你再不信,再厌弃我,都改变不了这个骨肉实情。从你亲手给我灌那些药开始,你就该明白,我们回不去了,我恨极了你。这种又爱又恨的牢笼日子,我早过够了,我同你说过的。”
“圆圆,你也说过,你要报答我的。你要留在我身边,生生世世报答我的。”
“二叔信我的话嘛?”她徒然冷笑落泪。
他们之间积攒着尘埃般绵密的嫌隙。慕筠笙面朝着楼阁外的月色,垂首就能看到楼下涌荡着的白霜,他始终还是那样严正肃穆的家主颜色,不容置疑的定夺,半点情面都不会饶。
但这是他的御下之术,
圆圆合该是这些拢共之外的存在。
他不回答信与不信。
只一心要她下来,放弃这不该有的寻死念头,“圆圆,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话地待在我身边呢?”
周椅桐面上的笑溃散开,支离破碎的,像一件瓷器裂开条条纹理,破损了姣好的容颜。她刚小产不久,经不住这样的冷天冻得,气力也消散殆尽。
慕筠笙身边的庆元是家生子,七八岁起就跟着他的,主仆间自有经年的默契。慕筠笙正面同周椅桐缠话间,庆元已经从另一边楹廊悄声绕过来,想趁周姑娘不备之际,揪住她。
岂料周椅桐闻言间已经松开一只把住阑干的手,顺势摊开,月色下看,掌心里依稀分辨得出,那是一枚成色上乘的翠玉扳指。
是慕筠笙落在她房里的,
她在禁足前,什么都没带,唯独这枚他的傍身物:
翠镶金里扳指,金里上梵文镌刻着她的生辰八字。
“从前见二叔开怀的样子,眉眼里藏着笑,我说二叔是个活菩萨;
竟不知,您也是个恶鬼修罗。”
“二叔,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值得你痛一痛,疼一疼的嘛?”
周椅桐想见那样活生生脆弱的慕筠笙,想见当年因为长兄病故,在她一个孩子面前落泪的慕二叔。
这个宅子如果真有鬼且食人心的话,想必她的没了,慕筠笙的亦被吃了。
倘若她真走不出这宅子了,那就把她的命留在这里罢。还慕家养她十年的恩情,也抵她腐蚀人心的罪过。
要她再回那个院子里去,点滴到天明地等一个人,她不愿意了。
也没那个清白身心去守去等了。
庆元将将拉到姑娘袖上的一角,
眼睁睁地看着姑娘把那枚扳指凑到唇边、送进嘴里,她堕楼是假,吞金才是真正求死的念头。
“椅桐!”慕筠笙几乎顷刻间扑了过来,重楼间只听一声裂帛声,
高楼之上像是掉下去一件什么物件,幽冥骇然,嘭然落地,
卵石与碎瓷片铺成的花街,形如织锦,大片的墨黑色收敛住了横散开的殷红血泊,
于暗色里,
浑为一体,瞧不见任何腥气与戾气。
一切仿佛如惊梦般,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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