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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着点。”声音似乎带着一点决绝。似是剥皮之痛,雪染几乎在一瞬间昏了过去。一张虽然泡了很久但依然浸满了干血的巴掌大的布片被放在了瓷碗里,瓷白上是丝丝血迹。星星点点的红色组织在血水中伸展。
陆风渺神色无奈。暗叹眼前女子这样固执,必定吃尽了苦头。
就好像他不固执一样。
上完止血的药,趁着雪染痛昏过去,陆风渺顺便检看了她身上的其他伤口,擦洗换药,一丝不苟。
一身的伤也敢去渡雷劫,实在不知天高地厚。自古来修炼不精死于渡劫者不在少数。
重换好了中衣,掩实了被子,素白身影被吞没在了夜色里。她的床头规整地放着一叠衣服,是淡竹的颜色。里面夹着止血消炎的数种伤药,还有养心脉的。一只素净的白玉云纹簪子压在衣服上。
清透的光逐渐驱散了昏暗,湿冷的晨风透过窗缝漏了进来,屋子里依旧洋溢着淡淡的血腥味道。褥单微皱,被子软软堆在了一旁,已然没了那纤瘦的身影,只有床上一片血迹,带着她的味道。
思绪融化在雨夜里,被泡得愈发沉重起来。
一千多年,就这样转瞬过去了,原来的真实变得不可追忆般的虚幻,只怕是梦。
子时已过,雷劫马上就要来了。
陆风渺忽一抬袖,月隐径直被掷进砖石地中,剑身没进尺余,闪着蓝光剧烈摇晃着。他单盘坐在了雨水中,剑立在身前。
当空一道巨大闪电几乎将天幕撕开,淡紫色的电光如妖龙般游弋。天地巨响,游鱼跃水。
莲信依旧颂着经文,于电光雷雨中似是长夜烛火。
一把木色的油纸伞飘到了莲信头顶,似是悬挂般定格在那里。
陆风渺周身金光流转,瞬间结为巨大的球形神幛,一点金光于球面周而复始地环绕。陆风渺手握剑刃,汩汩鲜血顺剑身流泻,遇地即顺势散开,在神幛内层铺开一层血色。陆风渺垂眸沉默,静待天劫。
方才稍歇的雨势又陡然暴涨。硕大雨点打在金障上发出敲击之声。
小院里雨点忽然大乱,狂风推搡着枝干,一棵不甚粗壮的榆树拦腰折断,斜躺在另外一颗桑树上。当空乌云似是围绕中心流转,明暗交错的云层如漩涡一般,自中心稍明处忽发出紫光一点,光亮灼目。电光一闪,金光紫电相接,激鸣之声震耳欲聋。
陆风渺双目紧闭,鲜艳血色自胸前漫开,障内血光更盛。紫光于球壁蜿蜒疾行,最终顺着地面四散而去。
一记响雷炸裂。
天雷三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如果陆风渺没有受伤,也没有耗损诸多仙气调息污浊怨气,他甚至不用加设血障。
陆风渺两次飞升所历皆非雷劫。所有修道之人皆知雷劫最易,只要修为臻纯便不会出什么岔子。但对于修为等诸多方面并无甚增长。
三道天雷劈在陆风渺头上,倒并不单单是因为他救了李芸一条命。他行走人间数百载,治病救人但不起死回生,他更像是一位寻常医者,而不是什么供人瞻仰的神仙。
他手上有药香,他手上也有血。
三道天雷似是每年的惯例。每当临近暮春时节,飘渺的杨花将尽,总有雷劫在等着他。
人人皆言好雨知时节。
他何尝不固执。
其实根据锁魂阵法即可推算出凶手所在。当他踏进符禹山的那个山洞时,他隐隐的猜测便全部落实了。那些早该绝迹的噬心虫,那个静静躺在汉白玉石台上衣着光鲜的女子。她身旁的石台上有一处凹陷,因为那个人始终陪着她,穿着画皮。颈部的刎痕已经那不么淋漓,被半枯的花朵掩饰得很好。微微隆起的腹部,手心里黄豆大小的十数个虫洞,一切都很明显了。陆风渺叹了口气。
这是雪染的罪孽,也是他的罪孽。
蓝色的火焰熊熊,火舌舔着娇艳的脸庞。堆做小丘状的手足和诸多邪门的凶器一起沐在火海里。
东南风卷起黑色的飞灰漫天飘扬,热浪升腾出一股巨大的旋风夹杂火星几乎冲上云霄。
素白身影负手立于一旁,火光打在冷峻的脸上,他微阖了双目。
之后符禹山上的火又重现在了陆风渺的小院里。四十八个坛子附上一块施了咒的半人高巨石自动形成了阵势。陆风渺一把抽出了立在砖石里的月隐,二指沿剑身一捋,靛蓝火光投于坛阵中,火势瞬间大盛。
烧灼的味道并不好闻,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坛子纷纷炸裂,飞渐的碎片崩到四周时皆弹了回去。隐约可见满地火焰构成的模糊人形。四周地上的积水映着滔天的靛蓝火色,看着十分不真实。
一阵燕语似是俏皮笛音,天上的朦胧云彩逐渐四面消散,晨曦的明媚阳光打在高大的梧桐树上。经风雨扫荡后的稀疏嫩绿叶子轻轻招手,碧透的水珠反着金色的耀眼光芒,似在欢呼劫后余生。
飘渺的梵唱声终于戛然而止,莲灯息了火苗缓缓飘在水洼上,似是睡莲初绽。莲信依旧端坐不动,长睫紧闭,静谧一如雕像。
小院内碎瓦黑灰,满地落枝残叶,点点水洼映着碧透的蓝天。死处仍俱生机。
一道彩虹自两房山半腰而起,划过半个天际打在永业城内上空,斑斓梦幻。碧染的两房山下屋舍俨然,纵横的阡陌延展到四周的方正田野,喝透了雨水的秧苗很快就会用新绿充填大块土地。白河水涨,粼粼波浪一路蜿蜒向东南流去。
白色人影穿虹而去,他怀里的红衣少女埋头于他臂弯。摇曳的鲜红衣摆如招展旗帜,二人瞬间消失在碧蓝天幕。
莲信的泪水穿透了他的前襟。咸涩的泪滋在他破裂的伤口上,火辣,痒,疼痛。
戏演得不错,但是没有人可以再演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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