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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声音,洒落一地,远处侍立的青檀与车夫,亦听得一阵寒意紧心。皇后娘娘心中也拔凉。

剃头担子一头热,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年年议婚,隔三差五地催促,他总是敛眉凝目地应着,却又总是莫名其妙地黄了。她以为八字不对,缘分不合,造化弄人,甚至也想过他心中有人,却从未想过,那个人,是安阳那小妮子。

原来如此!

然而,这些个回答,意料之中,情理之外。裴皇后以为,裴煊即便心里说是,嘴上也断不会承认。裴家的儿郎,需有更重要的当担,怎能在儿女私情上任性?然而,偏偏,她这个什么都通透的兄弟,愣是在这男女□□上,一头溺进去了。且还毫无预警地,突然就朝她摊了牌。

接下来呢,是不是就该是撂摊子了?

裴皇后突然有些害怕。裴家的门庭,摊子太大,太子的未来,路太长,她需要务实果断的帮手,而不是随心所欲的情圣。思及于此,说话间,不觉就带了些急切与恼意:

“前些日子,母亲进宫来与我说,你近来跟安阳走得很近,我还只当是她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便不曾过问。且知你向来亦有分寸,不会胡来。今日,青檀说你带着那小女子出宫了,我还不信,未曾想,倒是被我撞了个正着!你还有多少事,是藏着掖着,皮里阳秋,瞒着我的?”

“阿姐,莫激动。”裴煊见着长姐越说越快,难得的激切之态,赶紧出言劝了。

裴皇后一顿,抬手抚一把心间,深吸一口气,很快就定了心神,止了废话,简洁干脆地问到:“你想怎样?”

“我只想,由着心一回。”裴煊也利索答她。

他从醒事起,就懂克制。饮食睡眠,进退礼仪,身体之欲,皆能克制。做裴家的嫡子,做朝廷的好官,做皇帝的后戚,皆能克制。

可是,唯独情爱噬骨,他克制不了。

“你与她,毕竟有舅甥之名,万万不可。”裴皇后抽了口气,先捡了件有关风化的,来质问。

“前朝有先例,先皇与他的皇后,不还是真正的舅甥么?”裴煊答她。

大熙夜氏,入住中原之前,为陇右军阀,有一半的胡族血统,皇亲国戚间的姻亲,不若汉人这般讲究,立国后亦是民风开放。先皇娶了他姐姐的女儿做皇后,众臣也不敢多言。

“裴家儿郎,不可尚公主。”裴皇后又说。这才是真正的要害,尚公主,卸官职。娶了公主,如何做重臣?

“阿姐放心,我该做的事情,一样也不会推脱。但请阿姐也给我一些喘息之隙,假以时日,我终会寻到一个两全之法。”裴煊明白,他的阿姐最想要的,是什么,他也清楚,自己生而该做的,是什么。

裴皇后沉默了,再无多话。不再训斥,不再规劝,但也没有丝毫通融妥协之意。

裴煊也就省了言语,陪着她沉默。

依稀远处街市喧嚣,车马响动,人声吆喝,起起伏伏,听不真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兴许良久,兴许就那么几息功夫,裴皇后终于出声撵他:

“下去!我要回宫了。”

裴煊便如获赦令,起身行礼,意欲下车去。

撩起车帘,又听身后的叹息与关切:“少炎,你的心疾,如今多久发一次?”

“我会设法让自己……长命百岁!”裴煊一怔,绕了个弯,铿锵答到。他的命,不是他自己的,他连死都死不起。

答得酣畅,跳下车来时,也跟着衣袂生风。站在幽暗巷中,略加思索,裴煊又转身至车窗旁,抬手微微撩了帘子,冲着车内低声说来:

“西北来信中,每次皆有莫将军的亲笔,无他,只问阿姐可安好。”

车中静默,裴煊等了几息,以为就这样了,正要放下帘子。一只手突然伸出来,一把夺过帘子,重重放下,同时甩下一句恶狠狠的话:“你替我回他,本宫已死,有事烧纸!”

裴煊就笑了。

笑着退开两步,等青檀上车服侍,车夫过来驾车。直到车轮轱辘,马车启动,隐在远处的禁卫也聚拢来,拥着马车远去之后,他还站在那巷口,望着这迷蒙夜色,笑颜绽放,如暗夜优昙。

他的长姐,再怎么高高在上,端庄娴淑,冷情冷心,用尽手段,但只要稍微一激,还是那个毒舌,易怒,彪悍的将门虎女。

兴许只有这样的阿姐,才会将心比心,终不至于往绝处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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