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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斌的大舅和二舅将林斌最近的情况和状态转告给了河辰,希望他帮林斌找回丢失的魂。尽管转告的过程中,二人的表达有些结巴,很多地方难以明确说明,不过河辰还是从他们急切的眼神中看到一种温暖的关怀。这种关怀完全是骨子里溢出来的,充满朴实的情愫和炽热的渴望,没有丝毫矫揉造作的成分。匆匆地转告完,林斌的大舅和二舅便离开了,月光下,两个佝偻的背影,在河辰的双瞳中挥之不去,使他不由得生出难以言状的感动,有那么片刻,这背影在这喧嚣的城市,竟然带着股突兀的美丽。

林斌的大舅和二舅走后不久,林斌便出现在河辰的视野中,跟以往那副生龙活虎的状态不同,这一次,林斌像个鬼魂似的,悄悄然飘到了河辰面前,若非事先从林斌的大舅和二舅中听到了一些风声,眼下的河辰难免会觉得诧异。

自打第一次见到河辰,林斌对这个看起来行为举止都挺怪异的人,便渐渐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或者可以形容为某种依赖的情绪。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寂寞,在林斌想来,如此大的一座城市里,像自己这样的农民工,能碰到河辰这样的文艺青年,是种缘分。这样的人,非但与自己有点志同道合,还愿意倾听自己内心在他人看来不可思议的古怪想法,并加以理解,时不时的对这些想法进行深入地探讨和商榷。而且,林斌对河辰产生依赖的另一个缘由在于,每次跟河辰见面,对方都会送些林斌极为热衷沉迷的书给他。若非河辰赠送,这些书,林斌目前是没有能力购买的,其中还有一些,就算有能力购买,也很难买到,因为实在太小众化了,比方说某位林斌偏爱的非著名诗人的诗集,书店里很难见到。

“你来了”,河辰说。

林斌点点头,随即神情一变,黯淡渐渐消散,兴奋敷上面颊,激动地说:“你知道吗,我最近实现了一个很大的愿望。”

“什么愿望?”河辰故作不知的问。

“我见到韩佳人啦!”

一说起韩佳人,林斌便变得激动起来。河辰记得,上次与林斌见面时,林斌就多次叨唠着韩佳人这个名字,只是当时没怎么注意,眼下再从林斌口中听到韩佳人,就中韵味显然变了,变得浓郁和纠结。

事实证明,林斌对韩佳人的眷念,确实达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韩佳人姓刘,我姓牛,虽说不是同一个字,但发音一样,可见我们是有缘人。”林斌说。“韩佳人不爱说话,平日面对记者采访的时候,总是惜字如金,这跟我很像,我平日里也不怎么说话。”林斌又说。“我今生发表的第一首诗歌,就是关于韩佳人的,我们当真是有缘人啊。”林斌继续说。

林斌说这些话的时候,河辰一直保持缄默,当然,缄默的只是外表,内心却暗涌不已。河辰不禁觉得,林斌这家伙联想能力竟然那么强,如此牵强附会的关联,都能被他套在自己和韩佳人身上,并从中阐明他们之间有着莫大的缘分,尽管河辰见识过的怪人怪事不少,可还是被林斌的这一表现所惊动。如林斌的大舅和二舅所说,河辰觉得,眼下的林斌确实丢了魂了,无形之中,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林斌了,或者更为确切的说,以前的那个他,正被一种无形的强力塑造为另一个陌生的林斌。

趁着林斌用啤酒润口的工夫,河辰忽然想起那个晚报副刊的主编,犹记得在此之前,自己还觉得他很“冤”,对林斌的诗歌产生了误读。可现在,河辰不禁发现,即便自己对那首诗进行了正确的探索和挖掘,也依然没能真正彻彻底底将其弄清楚。至少在此之前,河辰压根就不知道,原来那首诗是关于韩佳人的,林斌在诗中表达的眷念,都是通通洒向韩佳人的,洒向这个对他而言实实在在遥不可及的女明星的。如此看来,林斌对韩佳人的沉迷,真是由来已久啊,这也间接证明,若想给林斌还魂,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儿。河辰忍不住生出放弃的念头,只是想到林斌的大舅和二舅那一双佝偻的背影,想起林斌说的那些他的心酸故事和美丽梦想,终于还是决定试一试。河辰并不觉得自己能给林斌还魂,也根本没觉得林斌必须要还魂,他只是觉得自己身处在一种现实的漩涡中,为了保持平衡,让自己不被漩涡吞噬,就必须做出一些能提供足够向心力的举动。类似的情况,在河辰的生活经历中,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

“你知道吗,我在演唱会上见到韩佳人时,感觉她不仅仅是个女神,简直就是一个美丽的太阳,像太阳那么耀眼。”林斌仍然激动地说着。

河辰的目光凝结在林斌身上,说:“别忘了,太阳不仅仅耀眼,也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

林斌闻言,神情重新变得暗淡。河辰顿了顿,思索了什么后,问:“你最近写什么新作品了吗?”

林斌如实说道:“没有,最近脑海里都是韩佳人的身影,哪有心思写东西啊。”

河辰说:“这可与你之前的想法背道而驰了,你不是说每天都会坚持写作吗?”

林斌不以为然地回应:“背道而驰?我可不这么觉得,我这是在酝酿,好作品多半都有一个酝酿的过程。不瞒你讲,等到我酝酿的差不多的时候,我一定要为韩佳人写出最好的诗,还要为她写出最好的散文,等到以后我开始写小说了,也一定要为她写出最好的小说,我要将韩佳人完美的融入我的作品里。对了,还有剧本,我还要为她写出最好的剧本,到时就找她来演。”

正当河辰为林斌的这些狂想所惊叹的时候,林斌突然话锋一转,反问道:“你最近发表了什么作品吗?散文小说剧本什么的,就别说了,我指的是诗歌,你也知道,现在的我,在文学这片辽阔的土壤上,对诗歌最感兴趣。”

河辰淡淡笑了笑,说:“还真发表了一首。”

“什么诗?”林斌赶忙问。

“要不我现在背给你听听?”河辰问。

“那再好不过了”,林斌说,“只是你能背出来吗?”

河辰说:“当然,有些让自己刻骨铭心的作品,写出来后就难以忘却,相信你发表的第一首诗对你来讲就格外刻骨铭心。”

林斌明悟的点点头,摆出一番倾听的姿态。

你始终无法理解

太阳下,身体为何会迅速冻结

不断呼啸的冷风中

你成了一座冰山

这座城市化作一片汹涌的海

你被突兀地举起又突兀地摔落

不知道这种残酷的漂浮

究竟要持续多久

不知道碎裂或者融化

是否就是那唯一可怕的结果

“这首诗的题目是什么?”林斌好奇的问。

“《漂泊》。”河辰回答。

“漂泊?嗯,很不错的题目,”林斌说,“一个人在城市里茫然的漂泊,充满了无奈。”

河辰说:“不仅仅是无奈,更多的是寒冷,自己的寒冷,只有自己能体会到,可惜却无法理解为何会如此寒冷。现在我倒想给它重新起个题目,叫《冰山》。”

“为什么?”林斌问道。

河辰说:“因为觉得漂泊有点虚,直接用象征自己的冰山为题比较鲜明,一针见血。”

林斌恍惚了片刻,说:“那你不如干脆就以《漂泊的冰山》为题好了。”

河辰闻言顿了顿,暗忖,时机差不多了,是时候暴露自己的用意了,于是向林斌问道:“你不觉得现在的你就像一座漂泊的冰山吗?”

“我?”林斌不禁诧异起来。

“是的,就是你。”既然话题已经展开,河辰觉得,没必要继续拐弯抹角下去,直言不讳的说:“你这冰山跟我诗中所说的冰山不同,你是追着太阳的冰山,那韩佳人就是你追逐的太阳,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你不惜一切代价追着她,却忘了潜在的危机。”

事实上,这首诗并非河辰最近的作品,而是去年就已经发表了的,只是如今正好被其拿出套用。林斌虽是个农民工,可好歹读过高中,也看过很多书,事到如今,听着河辰颇有针对性的话,望着河辰满脸慎重的表情,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大舅和二舅刚刚找过河辰,也不知道他们将自己的事情都跟河辰说了,但他还是能体会到这番话中潜藏的警示意味。

在这个寒风呼啸的冬夜,在这样一条杂乱无章的小巷,这样一个简陋冷清的小吃摊,林斌不由得陷入突如其来的冥思。他不得不承认,河辰的话确实很有道理,也很形象,如果说韩佳人是自己心目中的太阳,那么自己还真就是追着太阳的冰山。至于潜在的危机,不难解释,太阳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可太阳的光芒和热量却是切切实实的,而这些光芒和热量,对冰山而言,绝非表面上所带来的温暖那么简单,因为冰山遇暖过度,就会破裂,甚至会彻底融化。想通了这一点,林斌的内心无疑有些压抑。河辰的这些话,不啻一个隐形的刀片,悄悄然划开林斌内心深处的一把锁,从而打开了一扇门,至于门内的东西,林斌并非真的不知道,只是一直以来被其故意忽略了而已。林斌也曾想过,自己对韩佳人的这种痴迷很可笑,痴迷越深,沉沦也就越深,到了幡然觉悟的时候,也许受伤就越深。只是直到河辰点出来之前,这些想法都被林斌视为洪水猛兽,甩在了脑后,在其看来,哪怕是沉沦,也是一种美妙无穷的沉沦。

……

……

天尚未全黑,大街两旁的路灯和霓虹灯便通通亮了起来,五光十色的光芒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像湍急的河流。很多次只身一人挤在这样的人流中,倍感空虚之际,河辰会觉得自己好比一朵小小的浪花,那么不起眼。通常如此认为的时候,河辰都会用他那套已经不新鲜的理论安慰自己,在他看来,不仅自己,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一朵小小的浪花。世界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即便是个再了不得的伟人,在历史的长河中,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是今天,河辰没有这样的闲心,因为他心中存着一个确切的方向,以及一个明确的目的,一个人一旦有了方向和目的,也就很难再去关注身边那些司空见惯的现象了。

这是星期一的傍晚,也就是跟林斌见面的第二天的傍晚,河辰破例走出在锦绣市暂时寄居的住所,让他破例的缘由,自然是为了林斌,至于他要找的人,则是雁儿。林斌大舅和二舅不知道雁儿在哪里,河辰却是知道的。有一个星期天晚上,河辰跟林斌见面的时候,林斌特意将雁儿带了来,河辰第一眼就记住了这个娇小玲珑且清纯朴实的女孩,她那水灵灵的样子,给河辰留下深刻的印象。经过交谈和观察,河辰当晚就摸清了雁儿的状况,并且很明显的窥探出,这个雁儿面对林斌的时候很不寻常,默默地关切下,掩藏的是一股清泉般澄澈的爱慕。只是让河辰哭笑不得的是,连自己都看出了这种爱慕情结,当事人林斌却不知道,当然,不排除知道一点却故意忽略的可能。

雁儿打工的地方是家洗脚房,河辰根据脑海中的记忆找到那家洗脚房时,立刻察觉到一股暧昧的氛围,尽管他向来对洗脚房这种地方不感兴趣,却难以否认,眼前这家看似不大的洗脚房,对男人有种特殊的吸引力,尤其当他刚刚走进洗脚房,就被几个打扮妖娆的女人包围的时候,这种感觉来得更加强烈。河辰习惯性的观察了一下那几个女人,饶是她们打扮的花枝招展,身上香味四溢,还是无法掩饰她们刻意掩藏的痕迹,这些痕迹隐隐能够证明,她们压根就不是这座城市的人,或者说,她们都来自农村。几个女人纷纷拖着河辰,想让他接受她们的服务,可惜,河辰让她们失望了,当他说出自己是来找雁儿的目的后,几个女人立刻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她们散去后,一个中年妇女走了出来,看来是这里的老板娘。

老板娘仔细打量了河辰几眼,问:“是你找雁儿吗?”

河辰点了点头。

老板娘说:“找她可以,不过你得在她身上消费,毕竟现在是上班时间,我们这里的员工是不能擅自脱岗的。”

河辰暗自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没再废话。

在一个空气污浊的包厢内,河辰独自躺在靠背沙发上,等着雁儿的到来。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十分纠结,这点他很难否认,他实在不希望那晚那个清纯玲珑的女孩,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会跟刚才那几个女人一样,当真如此,他便只能怀疑自己此行是否真的有意义了。结果还好,没怎么让河辰失望,雁儿出现时,尽管打扮不俗,透露出来的更多还是朴实,身上没有那股刺鼻的香味。

“你怎么来了?”雁儿端着洗脚盆进来,略微扫了一眼便诧异的问道。

河辰淡淡笑了笑:“我来看你呗。”

“你记性真好”,雁儿说,“我上次只是简单说了一下,你竟然能找到这里,对了,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关于林斌的?”在雁儿想来,河辰会来找自己,多半与林斌有关。

河辰没有否认,嗯了一声后,让雁儿将洗脚盆放在一边。

雁儿犹豫了片刻,说:“既然你花了钱,那就洗一个吧。”

河辰摇摇头:“不了,我不习惯让别人帮我洗脚。”

雁儿哦了一声,将洗脚盆放下后,找了个凳子坐下,见河辰沉默起来,便问道:“林斌最近应该很开心吧?”

河辰讶异道:“为什么这么问?”

雁儿微笑着说:“因为他一定见到他的梦中情人了啊。”

“你是说韩佳人吧”,河辰报以一笑,“看来你真的很关心林斌嘛。”

雁儿闻言,面色突然变得红润,悄悄玩弄着手指。河辰见她这副模样,不禁生出莫名的感动,因为这种感动,原本挺压抑的包厢,气氛跟着渐渐好转起来。雁儿眼下的模样,让河辰确定了自己的看法,那就是,她对林斌确实是有着爱慕情结。

“这里的工作还习惯吗?”河辰故意转移个话题问道。

雁儿嗯了一声:“还好,我在这里就是帮人洗洗脚,其他按摩什么的,我都不做的。”说完,雁儿脸上的红润越发醒目。

河辰怔了怔,暗忖,这丫头说这话仿佛是为了证明什么,至于究竟证明什么,河辰不愿意细细较真,他只知道,她之所以对自己说这话,并非在意自己的想法,而是因为自己跟林斌走得近,她在意的人是林斌。

“水快冷了,你真的不洗吗?”可能察觉到自己的尴尬,雁儿瞥了一眼洗脚盆,语气轻柔的说道。

河辰坚定的摇摇头说:“不了。”随即想起什么来,跟着问道:“你会按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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